说到这里,就把邸报给李诚铭递了过去。
如今的条件,邸报从刊行到交通,送至山东南直隶这些地方,差不多就要一个月。
四川云南这些陆路还要更久些。
二人正讨论着。
突然听到官驿传来一阵喧嚣。
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二人也没想理会。
但喧嚣声越来越大,门外已经聚集了一大票人围观之人,还伴随有女人的哭声。
李诚铭不由好奇心被提了起来。
两人对视一眼,也围出去看热闹。
李诚铭探出个头,就看到一个膀大腰圆,花臂刺青的大汉,正在拖拽一名女子。
那女子半蹲在地上,死死扒拉着驿站外的告示牌。
哭得是梨花带雨,显得是楚楚可怜。
李诚铭身为外戚贵公子,最是见不得欺负女人的事。
也不跟陈胤兆招呼,立刻就拨开人群:「放肆!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焉敢逞凶作恶!」
话音刚落,驿站里又有一人越众而出。
来人身着绿色官服,显然是有官身。
他皱眉问道:「我是本州吏目张孟通,发生了何事?」
吏目是从九品官职,掌案牍和管辖吏员,负责处理官府内部具体公事,出现在此处,应该有驿站公务。
有官府出场,李诚铭撇了撇嘴,又退了回来。
那大汉被连连喝止,却丝毫没有收敛:「这是俺的家事,乃们休要多管闲事!」
但那被拖拽的女子却忙哭喊道:「不是不是,我不识得这人!」
张孟通大步上前,朝着大汉道:「先放开她!」
那大汉不情不愿,只不再拖拽,手仍是拉着女子胳膊。
而后出声辩解道:「我出了银子的!她今日必须跟我走!」
在外围观的李诚铭愕然,他看向陈胤兆:「地方上难道还能蓄奴不成?」
陈胤兆支支吾吾,他也不懂。
反倒是方才那老秀才也站在一旁看热闹,出声解释道:「自然是能的。」
「不过换了名目,叫成什麽义子义女之类的。」
说完这句,他又笑道:「不过现下,显然是另有文章。」
二人侍从警惕看了这老秀才一眼。
陈胤兆沉吟了一下,还是见礼道:「我二人是北直隶的商贾,在下姓陈,这是我一个商会的世弟,姓李。」
他拍了拍李诚铭,简单介绍了一番。
那老秀才突然露出一丝惊讶:「巧了,我也姓李。」
李诚铭懒得客套,眼睛一眨不眨看着驿站外的好戏。
出言问道:「李茂才,你说另有文章,是什麽意思。」
老秀才故作高深:「你看着就懂了。」
只见场上还在争执。
张孟通呵斥道:「什麽出了银子!本朝禁了蓄奴多少年了,你这厮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那壮汉不服气地梗着脖子道:「什麽王法!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才是王法!」
「再说,某家又不是买奴,某家给足了她继父银两做彩礼,明媒正娶,如何使不得!」
「难道她说句不认识我,就可以不顾媒妁之言了吗!」
张孟通一愣。
没意想还有这麽一番缘由。
不仅是他,就连围观的众人也觉得事出有因。
多数人都为难起来。
陈胤兆恍然大悟:「难怪茂才说里面有文章。」
只有李诚铭还嘀咕道:「那也不能强抢。」
李秀才瞥了二人一眼:「虽然我也不太看得上什麽媒妁之言这种东西,不过我说的有文章不是指这个。」
二人一愣。
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李秀才示意二人继续看。
只见众人都偃旗息鼓,那壮汉反而来了气势:「反倒是青天大老爷该给我做主才对!」
张孟通沉默不语,没有接话。
反而蹲下问温声问那女子:「可是你那继父将你卖了?」
那女子梨花带雨:「我父前些日子去赌场,把家中资财输了个精光,昨日便要将我与娘亲卖了,好抵债。」
说完这句,又失声痛哭起来。
话一出口,围观众人又激愤起来。
李诚铭更是破口大骂。
那壮汉昂首挺胸,怡然不惧:「什麽卖这麽难听,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张孟通蹲在地上,一时没有了言语。
这情况确实棘手。
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就是这个理,明眼就知道是买卖,但一方顶着个媒妁之言,还真不好处置。
张孟通缓缓起身,看向那壮汉:「你花了多少银子。」
壮汉警惕地看着他:「大老爷要做甚?」
张孟通不理会他,又去问地上的女子。
问了个数出来,他便点了点头,面向四周,宏声道:「本官是州里的吏目,虽算不得大官,却也有九品官身。」
「本州百姓,皆是州府的子民,本官忝为州府官,妄自尊大,称一声父母官,诸位觉得可乎?」
众人不少已经猜到他要做什麽,齐声应和。
李诚铭也反应过来,跟陈胤兆和老秀才感慨道:「此人果真有仁心也有手腕。」
老秀才撇了撇嘴。
「张吏目自然是父母官!」
「没错!张吏目是我等父母!」
此起彼伏的应和声,给了张孟通底气。
他点了点头,又道:「既然如此,此女生父早亡,这亲事,本官替她做一回主!」
顺势拿出一个袋子,转而又看向大汉,倨傲道:「这婚事,本官不同意。」
「媒妁之礼,本官替她退了!」
说罢,他便将手中的银袋子扔了过去。
那壮汉一时怔愣,踌躇不知所措。
张孟通突然呵斥道:「既然两清还不松手!」
众人眼见这官既合了情理,又顺着了心意,不由拍手叫好。
「好!」
「好样的!」
众人一起附和躁呼,那壮汉拿着钱,数了数,确认没吃亏,只得冷哼一声,灰溜溜离开了。
接下来,就是喜闻乐见的青天大老爷与民女谢恩环节。
陈胤兆看得津津有味。
不由感慨道:「我朝果然是能人辈出,九品官吏就有这手段。」
「果然是大有文章。」
别的不说,这事换他来,还真想不到能这样处理。
只能说,这些微末小官,也有自己的章法。
一旁的老秀才看着两人连连感慨,失笑道:「我说的大有文章也不是这个!」
二人齐齐回头。
嗯?
还有说法?
李诚铭已经不耐烦了:「你这厮,休要卖关子!」
老秀才双手负背,摇头晃脑:「我也是要进京,恰好路过此地,所知不多。」
「不过我猜,方才你二人口中,要进京赴任的刑部尚书王之诰,说不得,此时就在楼上。」
李诚铭一头雾水。
陈胤兆倒是突然反应过来,惊讶道:「你是说,眼前这事,是有人故意做的戏!?」
老秀才没好气道:「这不废话?哪来这麽多青天大老爷的戏码,当这是话本呢?」
「这不显然在展示,他那狗屁不通的春秋决狱吗?」
李诚铭好坏终于插上嘴:「这是在说谁设计的?那壮汉故意这样讨回彩礼钱吗?」
老秀才恨铁不成钢,懒得理他。
倒是陈胤兆忍不住问了句:「还未请教茂才大名?」
老秀才摆了摆手:「我一破落秀才,哪有什麽大名,叫我李执就行了。」
出门在外,身份是自己给的,三人都默契地没说真实身份。
便在这时。
二楼果然下来一个书童模样的人。
一路小跑到驿站外,拨开人群,走到张孟通身边,客气道:「这位上官,我家老爷想见您。」
书童跟疑惑的张孟通解释了几句。
后者才勉强跟了上去。
恰好路过吃瓜三人身边。
李执突然指着陈李二人,出声道:「等等,我家二位少爷也想见见你家老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