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钧提醒道:「可以慢些,无妨的。」
这也太快了,别人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有问题,除了锦衣卫跟东厂,别的也没这能耐。
时间放宽些才行,显得水到渠成,消息有可能是自然扩散的嘛。
即便是有人起了疑心,可这稍微有些家底的朝臣,都能办到,怀疑对象多了,这水就浑了。
蒋克谦到底是年轻人,看不到这一点,急功近利,失了老成。
蒋克谦缺乏历练,天赋却不差,一经点播立马醒悟,忙告罪:「殿下指点得是,是臣鲁莽了。」
说着,不由余光瞥了一眼这位嗣君。
此前他还对朱希孝的夸赞之词不屑一顾,只以为是成国公有心向皇太子靠拢,故意造势。
如今一番奏对,才惊觉,这位皇太子的城府手腕,几乎让他忘了这位才十岁!
其言辞机锋,老成持重,俨然在他之上,几如长辈。
朱翊钧没在乎他在想什麽,开口说道:「还有一事。」
蒋克谦躬身听着。
朱翊钧开口道:「锦衣卫,现在还能刺探到朝臣家里吗?」
特务政治不是不可以,只是得讲究方式方法。
蒋克谦一惊,旋即有些为难道:「殿下,锦衣卫已经不比开国之时了……」
初时的锦衣卫能够水银泻地,无孔不入,那是有太祖皇帝站台。
此后形势就一路急转直下——没了太祖压着,文臣凭什麽还要忍受特务政治?
如今的锦衣卫,更类似于一个有刑部职能的禁军衙门。
朱翊钧沉吟了一会,说道:「如此……那你帮我看着点几位阁臣公开的行踪。」
「还有张四维,这人给我看紧点。」
他没解释为什麽,蒋克谦只需要做事。
蒋克谦低着头,眼神复杂。
门口开个包子铺蹲蹲马车的点,还是没问题的,但是……探听阁臣,这位皇太子比他预想的,更让人惊讶。
他压下心中思绪,一副信心十足的模样答道:「殿下放心,臣回去立刻就办。」
谈完正事,蒋克谦以为自己就该告退了。
没成想皇太子提起了他意料之外的事:「蒋卿,本宫听闻,你在撰写琴谱?」
蒋克谦一愣。
自己撰写琴谱倒不是什麽秘密,从他祖父开始,三代人都致力于完成此事,只是不知皇太子提起此事做什麽。
皇太子意图不明,他怕言多有失,谨慎答道:「微臣不务正业,让殿下见笑了。」
朱翊钧摇了摇头:「琴棋书画,文艺风雅之事,何谈不务正业。」
蒋克谦顿了一会,面色迟疑道:「微臣可为殿下献曲。」
朱翊钧哑然失笑。
这蒋克谦,把他当什麽了。
他笑道:「不必了,倒是爱卿成书刊行之时,可否将底稿赠我?」
底稿?
蒋克谦更是不明就里,不由试探道:「臣成书还有一些时日,恐怕来不及为殿下登基贺礼……」
这揣摩之心就太过了,朱翊钧突然之间就失了兴致。
他有些意兴阑珊,略感乏味地摆了摆手:「且待成书,卿先下去罢。」
皇太子戛然而止,蒋克谦不明所以。
见上方再无动静,只得躬身行礼,心事重重地转身退了出去。
朱翊钧没再说话,静静地抄录着道经。
如今有了锦衣卫,做事就方便多了,蒋克谦本就在东宫当值,召见也方便。
就是这番奏对,反而让朱翊钧有些寂寥……
蒋克谦所着的《琴书大全》他知道,还知道其流传后世时,已有部分佚失。
明朝像这类佚散的书籍还有很多,其中就包括本朝着作的最高成就——被称为百科全书的《永乐大典》。
朱翊钧既然是穿越,难免抱着留存经典的初心,对这些佚散的书籍,心中早有一个粗略的想法。
虽未掌权,无从实施,但今日总归是适逢其会。
正是有着保留这些经典着作的想法,方才便随口提了一句。
熟料闹了个没趣。
蒋克谦一味地揣摩他的意图,多少让他有些意兴阑珊。
他自然怪不着人家这番作态,毕竟分属君臣,又是第一次见面,这反应才是正常。
朱翊钧只是突然感受到一些无人理解的孤独。
他并不是一个只为争权夺利之人,相反,他有他的追求与理想,纵然这些时日,都在揽权夺势,他也没有忘记自己是谁,为何而争。
朱翊钧,并不愿意被权势丶被帝位同化。
可他遍历身边的人。
此前的张宏,把他当作阴谋行事,争权夺势的英宗。
如今的蒋克谦,将他当作暗结勋贵,培植党羽的武宗。
这对于他而言,何尝不是一种羞辱。
若非行大事,必有大权,他又何须在这里整日钻营。
除了他自己,又有谁知道,他眼中岂是只有区区权势,心中岂是只有区区皇位。
这天下王朝三百年的魔咒,而今天下,除了他,又有谁来一试?
蒙元旧事就在眼前,若不扫除积弊,锐意改革,难道又开一次倒车?
西方文艺复兴已近尾声,这三千年华夏之文明,又岂能不进反退?
几十亿年的资源,只够文明一次发展的机会。
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从无回旋的馀地。
一如这天下耕地,一旦停歇二十年,就会被地质运动,消抹一空。
从人类学会刀耕火种的那一天起,除了继续前进,就再也没有了回头路。
他天命降世,穿越而来,大明朝这舵,除了他,又有谁人能掌?
大厦将倾就在眼前,能开辟前路,应天承运者,舍他其谁!?
只可惜,世上没有人能懂他。
心腹者张宏丶蒋克谦,视他如狡人;同道者高拱丶张居正,视他为敌手。
朱翊钧,果真是,孤家寡人。
PS:应该是上第二轮推荐了,看六点来不来简讯,谢谢大家。
刚刚看周三的追读,竟然比周二少,第一反应是养书的这麽多?哭哭。
但是转念一想,这分明是周二的追读比周三还多,读者们知道我周二要冲推荐,宁愿周二开宰,这是爱护我,突然就被感动到了。
注1:大学士杨廷和等请如礼臣所具仪,由东安门入居文华殿,择日登极。不允。会皇太后趣群臣上笺劝进,乃即郊外受笺。是日日中,入自大明门,遣官告宗庙社稷,谒大行皇帝几筵,朝皇太后,出御奉天殿,即皇帝位。——《明史·本纪第十七·世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