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她梳着半垂鬓,鬂间戴一朵珠钗,小小的珍珠耳饰在她耳垂下荡啊荡,整个人温柔又温润,活脱脱的一颗泛着温和柔光的珍珠。
祝仪便给她起名珍珠。
“珍珠姐姐!”
祝仪瞬间从床上爬了起来,隔着栏向甬道处走来的珍珠伸出手,“珍珠姐姐是你吗?你还活着?”
听到祝仪的声音,女子身体微微一僵,原本垂着的头慢慢抬了起来,四目相对,祝仪彻底看清她的脸,那人就是珍珠,被谢年舟一剑斩杀在她大婚之日的珍珠。
“女郎......不怨我?”...
珍珠声音微颤,从甬道走进小黑屋。
“我怎么会怨你?”
祝仪上下打量着珍珠,看她脸色虽然略显苍白,显然是大病初愈的模样,但不管怎么样,珍珠能活下来她还是很开心的,她拉着珍珠的手,欢欢喜喜道:“珍珠姐姐,你没事太好了!阿兄好么?阿爹阿娘怎么样?”
珍珠肩膀微微一颤,拉着祝仪的手跪了下来,“女郎......我......”
“起来。”
祝仪用力把珍珠拉起来,笑了一下轻声安抚道:“我知道,我都知道,你不是普通人,是旁人派过来的,可是你不曾害过我,更不曾害过我阿兄与我家人,不是么?”
“那日谢年舟将你一剑斩杀,难道不是因为你违逆了他的意思?”
——她一早就知道珍珠是别人派过来的人,自阿兄把珍珠送给她之后,她便一直提防着珍珠,可封建社会哪有那么多的自由?她是运气好,穿成太守之女,而不是太守之女的那些女人,能不能活下去都是一件事,更别提人身自由,做什么,不做什么,根本由不得自己。
几次命悬一线,是她一直提防着的珍珠救她性命,照顾她,把她安全送回太守府,见了她阿兄,面色还会不自然,偷偷瞧一眼,又连忙收回视线,哪里是冷血无情的间/谍杀手,更像是少女情怀总是诗的花季少女。
她那时恍惚想起,其实珍珠年龄并不大,只比她大几个月,若换算到后世,还是一个不知生活苦的高中生,可惜她没有活在后世,她活在这个时代,这个人命贱如草芥的乱世,生不自由,死不自由,更别提自己不敢宣出口的感情了。
也就是那一日,祝仪开始接纳珍珠。
当然,这种接纳不代表会把邺城的情报拱手相告,表兄已经能独当一面,是小有名气的陆将军,阿兄处理内务是一把好手,其余杂事更有亲兵去做,不再需要她的帮忙打下手,除了紧急事务外,她不再接触邺城的军政,而其他人更是知道珍珠的身份,自然提防着珍珠,珍珠摸不到邺城的消息,安然无恙在她身边待到谢年舟的出现。
谢年舟出现后,珍珠的行为不可谓不反常,但毕竟没有侵害到自己的利益,祝仪便也冷眼旁观,直到谢年舟在长信宫门说送她一份新婚大礼,她终于按捺不住,试探珍珠也求了珍珠一件事——把阿兄送回邺城。
事实证明,珍珠的确是一个值得托付的人,把阿兄平安送回邺城后,又回洛京来找她,可惜正撞上谢年舟来寻她,被谢年舟一剑刺入胸口。
也就是这一剑,让她与谢年舟彻底决裂。
时隔多日再遇珍珠,祝仪又喜又惊,拉着珍珠左看右看。
——珍珠为了她背叛了谢年舟,是谢年舟亲口认定的背主之人。
珍珠是她的人。
一行清泪自珍珠眼眶无声滑落,“女郎,对不起——”
“不用说对不起。”
祝仪擦着珍珠的眼泪,揽着她的肩,拍了拍她的手背,“以前的事情不要提了,我知道你不会害我就够了,而且,你还把我阿兄平安送到了邺城,谢年舟对你发火,是不是因为这件事?”
“洛京只有我一人,他没有任何能威...
胁我的把柄,所以才会那么生气要杀你?”
珍珠点点头,随后她又摇摇头,轻声说道:“是,也不是,主人杀我,是因为另外一件事。”
祝仪是一个很有分寸感很有距离感的人,对于珍珠不想说的事情,她从来不问,见珍珠面带愧色,她便再次安抚,“都过去了,以后我们都会好好的。”
“你是我的人,不是么?”
珍珠呼吸一紧,眼泪几乎夺眶而出,像是在宣示着什么,她紧紧攥着祝仪的手,轻声向祝仪道:“我是女郎的人。”
好姐妹见面,祝仪心里欢喜得紧,拉着珍珠说了好一会儿的话。
珍珠没有死,她对谢年舟的印象不由得好了一丢丢——很显然,以谢年舟憎恨背叛且好杀的性子,对于背主之人,他根本不会手软,之所以放过珍珠,完全是因为珍珠是她的人。
这算不算爱屋及乌?
祝仪想了想,觉得大抵是的。
他知道她的在乎,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残暴,不让自己去伤害她身边的人。
祝仪笑了笑,与珍珠一起住进长秋宫。
长秋宫是皇后的宫殿,千秋万岁,盛世永昌,意头很好,装饰得更好,祝仪上次来长秋宫已是两年前的事情,那时候的皇后不得宠,辉煌的宫殿远比现在朴素暗淡,但现在完全不同,金碧辉煌,却又精巧别致,让人仿佛置身九天之上的神殿。
“谢年舟可真有钱。”
祝仪再次发出感慨。
嗯,不羡慕,这些东西很快都是她的。
升官发财死老公,多香。
第一次住这么奢靡的宫殿,祝仪翻来覆去好一会儿才睡着。
大抵是白日里感慨了好几次谢年舟的有钱,祝仪日有所思,梦到了谢年舟。
长长的纱幔自承尘上垂下,风一摇,便扭起腰肢如同舞女的腰,茜红色的纱幔遮着凤穿牡丹的琉璃烛火,龙涎香顺着纱幔丝丝绕绕沁进来,盛世的奢靡迷了人的心智,谢年舟的手指挑起了她的下巴。
“阿姐的眼睛这么漂亮,为什么不能只看我一人?”
谢年舟轻轻一叹,单手解了自己的抹额覆在她眼上,抹额两端在她脑后打了个死结,他的吻随之落了下来,蜻蜓点水似的一路往下走。
眼睛被蒙上,她有些不适,伸手想把他推开,但刚抬起手,便被他捉住了手腕,她的披帛成了锁链,层层缠在她手腕把她的手拉过头顶。
男人托着她的下巴,她被迫高高抬着头,这个姿势很方便男人的闯入,男人咬着她脖颈,探身挤了进来。
祝仪的梦醒了。
入目的是长明不灭的琉璃烛火把凤穿牡丹的图案印在茜红色的纱幔,袅袅的醉太平的花香混合着龙涎香,云雾似的绕着纱幔,承尘的宝象花纹描绘着金银线,明明暗暗似星辰。
祝仪抬头扶额,慢慢坐了起来。
——当真...
是被谢年舟闹出了阴影,居然会做这种荒唐梦。
“珍珠姐姐,我要水。”
祝仪揉了下脸,对纱幔外守夜的珍珠说道。
“阿姐渴了?”
回答她的是男人低沉的声音。
祝仪闻声抬头,男人指尖挑开纱幔,金茶色圆领团花纹衣服,玉质的腰带悬着深竹月色的平安符锦囊,乌金色绣十字海棠的抹额,赫然正是她梦中的模样。
祝仪愣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