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祝谦乃一城太守, 粗中有细,杀伐果决,旁人未必能觉察谢年舟的细微变化, 他却瞧得一清二楚,看谢年舟如此反应, 他斟酌片刻, 威严视线便落在谢年舟身上,朗声嘱托:“谢小郎君, 仪仪便拜托你了。”
——端的是又拉拢又敲打,尽显一城太守的精明强干。
被点名的谢年舟无声而笑。
祝仪没瞧见谢年舟刚才的神色,自然不知道阿爹与谢年舟之间的机锋,听阿爹这般说,便笑眯眯接道:“阿爹, 你说错了,是我照顾他,才不是他照顾我。”
“你瞧,他身上的伤还没好呢, 哪里就能照顾我了?”
祝谦摇头, “仪仪——”
然而他刚开口, 祝仪便抱着他的胳膊撒娇,“阿爹, 你放心去罢, 我不会闯祸的, 更不会惹阿娘生气。”
“再说了, 小舟那么厉害, 阿爹的亲兵都奈何不了他, 有他在邺城陪着我, 我能出什么事?”
说话间,她回头冲谢年舟眨了下眼,灿烂笑脸撞入谢年舟眼眸,谢年舟眉宇间的冷色无端淡了三分,紧抿的唇舒展开来,顺着她的话说道:“太守放心,我必不会叫旁人伤了阿姐。”
看到这一幕,祝谦心里更是七上八下,他的亲兵皆是跟他南征北战之人,战斗力岂是寻常卫士所能比拟?况亲兵们在围攻谢年舟时排兵布阵,俨然是一个小型战场,可尽管如此,依旧留不住谢年舟,甚至就连他肩头的那处伤,都是他故意为之。
杀不死,便只好招拢,可这般深不可测的一个人,会真心归顺为祝家做事?
更何况,他身后是谢崧。
对祝家虎视眈眈逼迫他嫁女儿的谢崧。
祝谦眯眼看着谢年舟,“谢小郎君,祝家世代镇守邺城,虽不如谢家四世三公名满天下,但也是知恩图报之族,待我凯旋,必为谢小郎君请功。”
祝仪虽然不知道谢年舟与自己亲爹的机锋,但听阿爹这般说话,她便有些品过味儿,阿爹这是明晃晃的不信任谢年舟,说的话听着像是夸赞请功,可仔细一想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儿,全是绵里藏针的威胁,作为阿爹的女儿,她当然明白阿爹的顾虑,别说阿爹,她都担心谢年舟搞事——书里的谢年舟真的是个狼灭,把她家抄家灭族。
担心归担心,但圣母人设不能崩,尤其是这种关头,阿爹越是敲打谢年舟,她便越维护谢年舟,这么一对比,她的好就会牢牢印在谢年舟心口,但凡谢年舟有点良心,日后看在这些好的情分上,都不会对她家下死手。
当然,也不能让阿爹一直打压谢年舟,人是会记仇的,点到为止就行了,别弄到最后谢年舟想起她的好的同时,浮现在心头的是她爹的恶语相向。
祝仪时刻牢记自己的圣母白莲人设,越在特殊时刻越超常发挥,“阿爹,你何时变得这般啰嗦了?祝家如何,谢家又如何,与我和小舟有什么关系?”
“小舟唤我一声阿姐,我便把他当弟弟,弟弟为姐姐做些事,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至于请功......”
祝仪笑了一下,“小舟有通天彻地之才,他
若想入仕,哪里轮得到阿爹为他请功?阿爹不如歇了请功的心思,去琢磨如何攻取晋阳吧。”
谢年舟眉头微动,抬眸去看祝仪。
急行军的情况下,无人敢点火把,夜幕深沉,只有天边一轮冷月散着星点光芒,聊胜于无洒在众人身上。
祝仪生得白,哪怕在夜色也能瞧见她,更能瞧见她杏眸的明澈纯粹——她以他的阿姐自居,便会护着他,纵然旁人质疑他,纵然质疑他的人是她阿爹,她依旧义无反顾护着他。
谢年舟抿了下唇。
片刻后,他终于不再冷声与祝谦说话,而是带了几分温和,“太守放心,阿姐有我。”
看到谢年舟这般说话,祝谦一直揪着的心稍稍平复,调转马头,一路向北。
兵马出动。
列阵以待的将士很快与夜色融成一体,千里奔袭,目标晋阳。
副将是祝谦心腹,祝谦的忧心忡忡他看在心里,斟酌片刻后,他拍马追上祝谦,劝道:“太守,谢年舟为谢崧麾下第一得用之人,狼子野心居心叵测,未必肯真心归顺太守,末将觉着,还是早些叫陆少将军回去为好。”
祝谦虎目微沉,终是放心不下自己的妻儿,冷声嘱咐道:“你修书一封,叫显儿拿下黑风寨之后无需来晋阳与我合兵,只管回城布防。”
副将应诺而去。
谢年舟虽然年少,但在邺城扎根多年,暗桩无数,消息极灵,祝谦让陆显回防邺城的事情很快被他得知,他看完暗卫送的信件,两指夹起羽人座的博山炉,随手把信件投了进去。
信纸遇上火舌,很快化为灰烬,他看着烧成灰烬的信件,无声笑了起来。
“邺城陆显,久仰大名。”
谢年舟凉凉而笑,漫不经心往羽人座的博山炉里添了一块醉太平的熏香。
熟悉的熏香盈满整个房间,他闭眼轻嗅熏香,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敲着案几,“也好,我也该会一会阿姐的表兄了。”
祝仪对此一无所知。
虽然这个时代民风彪悍且开放,女人干政根本不是事儿,但祝谦的情报都及不上谢年舟,更别提她这个女儿了,她知晓的,仅仅是知道阿爹对谢年舟有防备,这很正常,她是阿爹她也防备,但她没想到的是,阿爹走后没几天,她便收到表兄陆显的来信,说是不放心他们几人守邺城,自己会尽快回守邺城,叫她不必忧心。
祝仪:“......”
她忧心个屁!
——书里她的家人是活蹦乱跳到被谢年舟灭族,也就是说,目前出场的炮灰压根不是她家人的对手,她根本不用担心,她唯一需要担心的是如何感化未来的大魔王谢年舟。
祝仪觉得自己得给表兄写封信。
阿爹明里暗里敲打谢年舟也就算了,不过是一城太守该有的警惕,若是连表兄都回来了,那就是把提防谢年舟反水写在脸上。
“珍珠,研墨铺纸,我给表兄回信。”
祝仪吩咐道。
“嗳。”
温柔的珍珠温柔应了一声。
祝仪提笔写信,然而信刚写了开头,廊下便传来谢年舟的声音,“阿姐在做什么?”
“女郎没做什么,在屋里吃点心呢,郎君可是
要找女郎?”
近日祝仪与谢年舟的关系好,祝仪身边的侍女与他也热络,引着他直接往里走。
谢年舟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祝仪眼皮一跳,心里暗道不好,谢年舟敏感且多疑,若是让他看到表兄的信,只怕又要多心,白白浪费她前几日在阿爹面前的那番说辞。
祝仪心下一急,手忙脚乱把表兄写给自己的信丢进青瓷五足敞口博山炉里。
祝仪平时不大用熏香,青瓷博山炉里的熏香还是昨夜的,烧到现在只剩下星点光芒,信件丢在里面,着得有些费力,祝仪鼓起腮帮子在那吹,吹了好一会儿,火光才舔着信件。
“女郎,谢小郎君来找您了。”
琥珀推门而入。
信件还差一点才烧完,祝仪怕谢年舟发现,连忙上前走了半步,用自己身子挡着青瓷博山炉,故作无事问谢年舟,“小舟,你怎么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