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破宴会厅凝滞气氛的,是宋矜。
她向前走了一步,和陆亦沉站在同一排,朗声道:
“我父亲和陆叔叔是世交,和他相比,蒋家才是外人。”
音乐不知何时停了下来,她清甜却坚定无比的声音,传遍了整个大厅,自然也落在了陆亦沉的耳中。
他瞳孔重颤了一下,意外地看着她,决堤的感情,在眸中涌动。
蒋成业依旧在笑,眼神已经完全冷下来。
不光他,周郁词的气息,比之前更加阴森
。
宋矜没理会蒋成业,问陆亦沉:“怎么样?”
他摇摇头:“没人清楚宋叔叔去了哪里。”
清幽的目光扫过宴会厅中的摄像头,陆亦沉笃定道:“给我一分钟,我能找出来。”
宋矜相信他能找到人,可是找到了以后呢?如果蒋晏手里有宋明廷的把柄,还是有办法威胁她。
蒋晏才是必须解决的源头。
于是她对陆亦沉低声道:“那咱们兵分两路。”
不等陆亦沉说什么,她看向蒋成业:“请带我上楼吧。”
蒋成业一怔,随即笑起来:“好,好,宋小姐这边请。”
“矜矜!”
“宋矜!”陆亦沉和程飞同时叫她,周郁词也幽幽地凝着她。
宋矜回头安抚地笑了笑,清澈的目光不见一丝软弱。
“我总不能一直躲在别人身后。”
陆亦沉不赞成,手抬起来,触及到她的目光,又陡然僵在半空。
因为之前的冲动,他已经付出了代价。如果此刻强行把她带走,他还能补救得了吗?
可是若不带走,她真出了事怎么办?他一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
天人交战之际,宋矜望着他,轻轻问:“你不会再勉强我了,对吗,亦沉哥?”
久违的,魂牵梦萦的称呼,像是重锤一样,凿在他的心上。
他有一种感觉,如果他否认,宋矜会彻底离开他的世界。
于是他努力压下所有的担心、妒忌、强势,郑重地道:“小心。”
宋矜展颜一笑:“好。”
她旋身,一步步走上了不远处的台阶。
周郁词的目光追随着她,冷白的手几乎要用力将骨头捏碎。
陆亦沉的反应,超出了他的预料。他期待的陆亦沉和蒋晏大打出手的一幕,并没有出现。
就这样放任宋矜离开……他是不是做错了?
*
宋矜独自坐在楼上的房间中,佣人鱼贯进入,手中的托盘里,放着价值连城的高奢礼裙,还有璀璨华贵的各类珠宝。
她们身后,跟着一整个造型团队。
当她们一字排开在宋矜面前,向她鞠躬,请她挑选礼裙的时候,宋矜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阵仗,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要和蒋晏结婚呢。
“不用给我打扮,我不跳舞。让我父亲,或者蒋晏过来。”
领头的佣人一脸为难:“宋小姐,蒋先生的行踪,我们并不清楚。您先挑一身礼裙好吗?”
宋矜冷着脸:“那就让刚刚讲话的男人过来,否则……”她拿出手机,“我立刻报警。”
*
“砰!”蒋晏重重地踹开房间门,看到里面的场景后,瞳孔剧烈一缩。
欧式宫廷风的房间里,铺着色彩艳丽的厚重地毯。昏暗灯光落下,静静打在正中央那个人身上。
他衣物完整,整个人却陷入身下的沙发里,脑袋和手,无力地耷拉着。
蒋晏的呼吸,几乎都要停滞。
跟在他身后的陈牧倒吸一口冷气:“是
宋总!”
蒋晏快步走到宋明廷身边,伸手往他鼻尖送。
感受到浅浅的呼吸,他那颗紧绷的心,终于落回了一截。
太好了,人没事,不然被宋矜知道,她肯定要恨死自己。
“有气。”蒋晏冷声对陈牧说。
“我马上叫救护车过来!”陈牧急匆匆要打电话。
“不用。”这声音,是从门口传来的。
蒋晏和陈牧两个,齐齐看过去,前者的目光,像是要把来人扎个窟窿。
“蒋成业,我看你是活腻歪了。”蒋晏冷厉地道。
蒋成业慢慢走进来,灯光在他脸上留下一片阴翳。
他眼白略多的眼睛,盛满了不怀好意的笑。
“小晏你一生气,连叔父都不叫了。”
蒋晏给陈牧使了个眼神,这位平素文质彬彬的特助,上前两步,利落地将蒋成业的手反拧了过来,砰地摁他跪在地上。
“你做了什么?”蒋晏质问。
蒋成业仿佛没感觉到膝盖和胳膊的疼痛,努力仰头对蒋晏道:“很显然,我在帮你。那位宋小姐,就在前面的宴会厅楼上呢。”
“你让她来的?”
如果说刚刚蒋晏只是漠然,现在,他的气息比隆冬的冰层还要寒冽冷酷。
那双桃花眼里,满是寒芒,他大步走过去,一脚重重地踹在了蒋成业的肩膀。
“谁他妈准许你这么做的?”
蒋成业疼得咳嗽了两声,还在咧嘴笑:“你不是喜欢她吗,把她藏了这么多年,迟迟不下手,叔父都替你着急啊。现在好了,宋明廷在咱们手上,还愁她不会就范吗?”
蒋晏捏着拳头的手,嘎吱作响,脸色铁青。
陈牧同样拧眉,眼神凝重。
这个蒋成业并非蒋晏的心腹,只因为他以前没帮过蒋晏的对手,尘埃落定后,蒋晏才没像清理其他蒋家人一样,清理了他。
可他竟然这么自作主张!难怪蒋晏震怒。
要知道,蒋晏害怕伤害宋矜,都把他掌握的宋氏机密文件销毁了。
拦了下要动手的蒋晏,陈牧劝道:“当务之急,是要先把宋先生送去医院。”
“不用,”蒋成业不在意地说,“我用的药不多,药效过了,自然就醒了。”
他像是一滩烂泥一样,从地上爬起来,想来抓蒋晏的裤腿,被他嫌恶躲开。
“小晏,叔父做的一切可都是为了你啊……再不抓紧,那个叫陆亦沉的男生可就要将宋矜带走了。”
他像是邪恶的神明一样,拿他最渴求的欲|望,诱惑着他,“去和她跳一支舞,拥着她告诉所有人,她会是蒋家未来的女主人,彻彻底底属于你……”
蒋晏的眼神,越发挣扎。
可最终,他狠狠地闭上眼,又睁开,回到清明的状态。
“闭嘴。”
简短有力的两个字,堵住了蒋成业之后所有的话。
“陈牧,调直升机过来,去医院。”他又瞥向蒋成业,就像是在看什么垃圾一样,“把他绑了,等后面再处置。”
“是!”
其他黑衣保镖过来,将呼喊着&#
30340;蒋成业捂住嘴带走,陈牧则掉头去背宋明廷。
蒋晏揉了揉眉心,犯难要怎么和宋矜解释。
前有陆亦沉和周郁词虎视眈眈,后有蒋成业帮倒忙,宋矜肯定更加抗拒他了!
好好和她解释一番,她会信吗?
还有,今天他正式结束了和杨夏烟的合作关系,她会开心吗?
刚萌生出一丝希望,蒋晏就听陈牧含着巨大的惊恐,艰涩发抖地说:“先生……”
蒋晏转头,看清他惨白的脸,心咯噔一声。
“怎么了?”
“宋先生他,他好像没气了……”
轰隆!蒋晏的脑海,炸响惊雷。
“怎么会?”他刚刚还试了!蒋成业也说,下的药剂量很小!
如果宋明廷死在这里……蒋晏的心像是被钢丝狠狠勒紧,脸上血色全无。
他快步走过来,快速拿手试了下,真的没气了。
又将手指放在他颈部动脉的位置,也没有跳动!
怎么会这样,他该怎么面对宋矜……蒋晏这辈子没有这样惊恐过。
陈牧好像在和他说什么,可是他已经听不到了,周遭的一切都变成了黑白色。
他整个人阴沉得可怕,仔细看他的眼睛,有山峰寸寸倒塌。
不用其他任何人,他想将宋明廷背在身上。
刚刚还有气的!一定来得及!他不停安慰自己。
但是为什么他的手颤抖得这样厉害,胳膊完全使不上力气!
快点啊!宋矜还在等他!
蒋晏的眼睛红了,薄唇剧烈地颤抖,喉咙里有困兽一样痛苦的闷哼。
“先生!”一个保镖冲进来,大喊着,“宋小姐来了,我们不敢拦!”
蒋晏犹如当头被敲了一棒,抬头看去……宋矜已经出现在了门口。
她显然是一路狂奔而来,外套都没穿,陆亦沉在她身边,牵着她的手。
后面,还有重重的人影,他眼睛发酸,看不真切。
“爸爸!”宋矜盯着宋明廷,焦灼地喊道。
蒋晏第一反应,是将身体和宋明廷拉开距离。
他刺痛地看着宋矜靠近,满心的恐惧。
完了,他害死了宋矜的父亲,他们不会有可能了……
这个念头像是钢刀一样,搅动着他的大脑,以至于的他高大的身躯都摇摇欲坠。
宋矜扑到了宋明廷面前,眼泪一下就掉了下来:“爸爸,你怎么了!”
“断气”的人,不会回应。
她颤抖着将手放在他的心口,没有感受到跳动,瞬间慌了,哭声更加凄厉。
“爸爸,你别吓我啊!”早上还和她一起吃饭的人,怎么会说没就没了呢!
她抓着宋明廷的衣摆,哭得不成样子。
窗外,有直升机螺旋桨高速旋转的声音,宋矜却听不到,哭得快昏厥。
陆亦沉怒火熊熊,但是他顾不上蒋晏,走到宋矜身后,将她扶起来:“矜矜,我知道你很痛苦,但是你要控制你的情绪!咱们现在把宋叔叔送医院,肯定还有救!”
宋矜如梦初醒,狠狠擦了把泪,仓皇地说:“对,医院……我爸爸一定没事的……”
边说,眼泪边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砸下来。
“全部散开。”一个低沉阴郁的声音,伴着轮子的轱辘声,清晰地传来。
宋矜被陆亦沉扶着,抬头望去,眼睛一亮。
周郁词在!他上辈子有超长心肺复苏的成功案例!
“周医生,求你,救救我爸爸。”宋矜把他当成了救命稻草,哭着说。
周郁词深深地看她一眼,边让人把宋明廷放在担架上往外抬,边向房间里的其他人了解情况。
得知宋明廷断气的时间不长,他对追出来的宋矜说:“我会尽力救他。”
宋矜泪眼婆娑,一个劲儿地点头。
“我同样希望,你和我在一起。”
宋矜一愣,微微瞪大眼睛。
陆亦沉和跌跌撞撞赶过来的蒋晏,闻言都直直地看向了他,说不上谁的脸色更难看一些。
“周郁词,都他妈什么时候了,你还能说出这种话来?”陆亦沉骂道。
他不为所动,只盯着宋矜,低声说:“当然,你可以拒绝……”
“好,”宋矜努力让自己的声线别颤抖,决绝地说,“我答应你。”
周郁词真心地笑了。本就俊美的人,霎时勾魂夺魄。
“等我的好消息。”说罢,他连人带轮椅,被抬上了直升飞机。
飞机上没了位置,宋矜就焦灼地看向陆亦沉。
他会意:“我开车了,跟我来。”
直升机升空,巨大的气流吹得她长发和衣摆猎猎抖动。她看也不看蒋晏,直接跑到了陆亦沉身边。
蒋晏后知后觉地跟上:“我和你们一起……”
“滚。”女生转头,用从未有过的冷漠语气,吐出了这一个字。
他像是被一柄利剑,完完全全地钉在地上,看不到的内里,鲜血淋漓。
宋矜留下一个“我爸爸如果有事,我绝对和你不死不休”的眼神,扭头抓住了陆亦沉的胳膊。
陆亦沉同样冷冷地看蒋晏一眼,边往前跑,边脱下外套,裹在宋矜的身上。
很快,他开车带着宋矜离开了蒋家。
蒋晏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钝痛在身躯中乱窜,蔓延至四肢百骸。
*
宋矜蜷缩在座椅上,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不知道周郁词那边进展顺利吗?她父亲能不能救过来?
越想,她的心就越揪着疼。
引擎轰鸣声巨大,陆亦沉将车子开得飞快,车窗外的景色,急速倒退。
他明白,此刻不管他说什么,宋矜都听不进去,只能默默祈祷宋明廷能脱离危险。
至于周郁词提出的那个条件……他抗拒去想。
他咬着牙,死死地捏着方向盘,冷冽的冬风好像穿透了车身,重重贯在他身上。
疼得要命。
等他们赶到医院,被告知宋明廷已经被送进了手术室,主刀的是周医生。
至于他有没有恢复心跳和呼吸,这些医护也不知道。
宋矜穿着陆亦沉的外套,在手术室外面枯等着,满心煎熬。
她终于明白,以前她每次病倒,那些紧张她的人,是怎样的心情了。
每一下呼吸、血液都牵动着痛楚&#303
40;神经,整个人都像快要死了一样。
她不停地祈祷,爸爸,你千万不要有事啊。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手术室的等灭了,一分钟后,鲍城走了出来。
宋矜嗓子发哑,急忙跑过去,紧张地看着他。
“救过来了。”
一句话,听得宋矜腿都软了。她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嘶哑地说:“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等待的时候,她想了许多许多。只要把人救回来,往后她什么都听他的!
还想再说点什么,她眼前忽然一黑,身体倒了下去。
“矜矜!”
“宋矜!”
为什么她听到了蒋晏的声音……她恨死他了……
合眼的同时,一滴泪,从眼角无声坠落。
*
抬起沉重的眼皮,宋矜意识渐渐归拢。
电话,宴会……她父亲!
所有的混沌消失不见,她急匆匆地从病床上坐起来,扯掉手背上的针头,就要往外跑。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陆亦沉走进来,神色一紧:“矜矜,你怎么起来了!你现在需要休息!”
宋矜顾不上自己,哭着说:“我爸爸……”
“叔叔已经脱离危险了,你别急。”
宋矜脑子“嗡”的一声,腿脱力地差点软在地上,是陆亦沉扶了她。
见她站不起来,他不发一言将她拦腰抱去了床上。
“对,”宋矜没注意他的行为,心有余悸地说,“我爸爸救过来了,太好了!你刚刚说他在哪,我要去看看他。”
“矜矜,”陆亦沉凝重地说,“再等等吧,详细的检查结果还没出来。”
“……还要检查什么?是这次的后遗症?”
“不是……叔叔的情况似乎从以前就不太乐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