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八这一天, 位于七宝巷的顾府几乎是一大早就开始忙活起来了。
顾情更是天还没亮就起来了,新娘子得焚香沐浴,还得由全福太太开脸梳发, 从寅时开始,直到忙到巳时时分, 她才算是将将弄好。
此时她一身大红婚服坐在铜镜前由几个丫鬟替她妆扮,窗外蝉鸣阵阵,天光明媚,可屋子里却十分安静,只有几个丫鬟沉默地做着手头上的活, 对比屋中满是喜气的装扮,她们的沉默显得格外冷清。
此时在顾情屋中的,都是作为陪嫁要陪她去伯府的, 但其中高兴的却没几人……
王氏来汴京原本就是为了接顾情回去,自是不可能带很多人。
如今顾府的奴仆丫鬟除了她随行带来的那一些,其余都是从前就留在汴京的, 可留下的又有多少?倒是可以买, 但丫鬟伺主,最关键的便是身世清白、为人忠心,这突然买,能有什么保障?
何况像他们这样的大户人家光调-教丫鬟便有不少程序,因此这一想法自是不可能实现的。
为了陪嫁的事,这阵子府里一直在闹。
按理说以顾情的身份出嫁,光是大丫鬟就得陪个两到四人, 其余小丫鬟和奴仆便是按最差的标配也得有个小二十人, 但别说这个标配了, 就连陪嫁的大丫鬟, 除了家里已经没人的留绿之外,其余人都不大肯。
有些是因为这阵子城中的议论不想进伯府,一来是不想被人议论讥嘲,二来也是看出萧家人的态度,怕去了那边受瓜落。
有些是因为老家在临安,不想留在汴京。
最后只能挑了一个原本就在宅子里的家生丫鬟,可她从前干得都是一些杂活,光调-教规矩,苏妈妈这阵子便费了好大的心力。
门被人从外头推开的时候。
几乎是才听到声音,顾情就猛地回过头,她头上的流苏发冠随之转动,可眼中的欢喜雀跃却在看到来人时变得黯淡下来,“苏妈妈。”
她哑着声音唤人,目光却犹不死心地往外头看。
始终没瞧见想见的那个身影,她失望地收回目光,看着苏妈妈抿唇说,“母亲还是不肯见我吗?”
苏妈妈见她这般,只好温声与人说道:“夫人还有些事情要处理,等处理完便会来看您的。”
顾情却不信,她红了眼眶,放在膝盖上的双手也慢慢紧握成拳,“我知道母亲还在生我的气。”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可她此时的柔弱可怜却并不能让人心生怜惜,即便是她如今的大丫鬟留绿瞧见也只是低声劝了一句,“姑娘,您还上着妆,不能哭。”
顾情抽了抽鼻子,却更想哭了。
先前没觉得,可真的到了这一日这一刻,她才发现不被人祝福的婚姻是多么可怕。
上一次嫁给方俨如的时候,她虽然心里想着萧业不喜欢这桩亲事,但满屋子都是祝福她的人,顾家的人、王家的人,还有她那几年在临安玩得要好的朋友,甚至就连方家也来了不少人,满满坐了一屋子,所有人都在恭贺她觅得如意郎君。
母亲更是天还没亮就来到她身边,怕她害怕,一直陪在她身边絮絮叨叨说着话。
可如今呢?
如今她终于如愿以偿嫁给萧业了,可她的身边却没有一个祝福她的人。
所有人都觉得是她坏了顾兰因的亲事,她们都觉得她不要脸抢了自己的姐夫,觉得她为了男人可以不顾家族脸面,眼泪到底还是没忍住掉了下来,婚服上溅开一小片水花,可屋中的人看着这副情形却只觉无奈,甚至……渐渐开始有些不耐烦。
留绿等人本就与她没什么感情,如今被迫要跟她一起去伯府,以后是何情形尚未可知,不过是依着主仆的身份差方才无可奈何。
&n bsp;苏妈妈从前倒是疼她,但经此几事,也是对她失望透顶,为了一个男人,不顾家族脸面,不顾亲人身体,这样的人,她哪里怜惜得起来?可今日到底是她的大好日子,事情已经走到这一步,再失望再不喜欢也没什么好说了。
她走过去,从留绿手中接过一方帕子替人擦拭干净后,迎着顾情可怜柔弱的注视也只是说了一句,“过会姑爷便要登门了,若是让姑爷瞧见您这样,只怕他该不高兴了。”
眼见面前女子面色骤变,似乎是怕耽误吉时,亦或是担心给人留下不好的印象,她忙回过头让留绿等人给她重新上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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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伯府世子还真是她的命门啊,摇了摇头,她没再与顾情说什么,只是交待了留绿等人几句便出去了,才走出院子就瞧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是王氏。
她站在亭子里,仰着头,不知道在看什么。
“夫人。”
她走过去给人请安。
王氏淡淡嗯了一声,问她,“她怎么样?”
苏妈妈犹豫了一会才说,“哭了一会,现在又在上妆了。”
对于这个答案,王氏不置可否,只问,“母亲那边有信吗?”
听到这话,苏妈妈脸色难看,声音又低了一些,“老夫人那边派人来传话说是身子不适就不来了,倒是派人送来了添箱的东西,还送了几个丫鬟婆子过来帮忙……”
“嗯。”
王氏也没什么多余的情绪,似乎早就想到会是这么一个结果,母亲一向要脸面,怎么可能会来参加这样的婚宴?
如果不是没办法,她也不想出面。
不仅仅是觉得丢人,也是觉得对不起兰因。
她这阵子不止一次在想,如果那个时候她没同意顾情跟着萧业离开,是不是这些事都不会发生?如今造成这般结局的,她有一半的过错,也怪不得因因会这样待她。
咎由自取,自作自受,王氏的心里划过这八个字。
远处红绸交错,随处可见喜字,可行来走往的却只有顾府的人,并不见一个客人,长兴侯在朝中地位是高,但他常年待在雁门关,汴京并不是顾家的主场,何况这一桩亲事,想沾边的实在没多少人,王氏没开口,那些人索性也就都没过来……来往仆从有条不紊地做着手头的事,可每个人的脸上并没有什么高兴的模样,王氏闭目,懒得再看这般情形,心中却有无限苍凉。
……
顾府如此,成伯府中也一样,早已到了出门迎亲的时间,萧业这边却还是没有一丝动静,房门紧闭,院子里的下人对如今的萧业有些发憷,不敢靠近,最后还是周安硬着头皮上前敲门,“世子,该出门了,外面都等着了。”
无人应答。
旁边小厮见这般情形,不由小声说道:“周护卫,门口已经一堆人了,世子要是再不出去,只怕谣言又得四起……要不喊夫人过来?”
周安岂会不知?
但世子本就不满这桩亲事,如今岂会心甘情愿出去?这会要是让夫人过来,只怕会火上浇油,他明显感觉到这阵子世子对夫人是越发不耐了,这些年加固在他身上的桎梏似乎快被他挣脱了。
他沉默一瞬,心中倒有一个法子。
踌躇半天,他开口,“你们先下去,我再劝劝世子。”等院子里的一众人都走后,周安又犹豫了一会,方才对着屋内小声说道,“世子,您若再不出去,只怕回头城中又得流言四起,到那时,顾小姐那边怕是也要被人议论。”
屋内还是没有声音。
&n bsp;就在周安以为这法子都不好使的时候,门终于开了,一脸颓废满身酒气的萧业出现在门后,他还是昨日那身衣裳,眼中满是红血丝,从前干净的下巴都冒出了胡茬,显然是一夜未睡。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目光淡淡看了一眼周安便转身回屋。
早前送来的喜服被他随意扔在地上,周安跑过去一看,发觉并未脏污方才松了口气,这要是弄脏了,可没第二件喜服可以换了,看着又在饮酒的萧业,他踌躇道:“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