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关自己的终身大事, 兰因自然是要出去的。
她放下手中的花样册子,仔细合上后放到一旁,原本想就这样穿着一身家常服出去, 但想着既然算日子的话,保不准回头齐家祖母和齐豫白也要过来,便又特地去里间换了一身衣裳, 对镜梳妆的时候,她透过铜镜看到两个丫鬟脸上都有着藏不住的揶揄笑容,她轻咳一声,没说话,耳根却渐渐泛了红。
她也觉得自己如今是越过越回去了。
都已经二十,马上就要二十一的人了, 也不是头一次出嫁, 居然还跟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似的,又高兴又不安又期待。
怀着这样的一份心情,兰因又仔细看了一回镜子, 镜子中的女人柳眉杏眸, 未涂口脂的红唇粉嫩娇艳, 双目清亮水润, 竟是要比少女时候的她还要娇嫩,看着这样的自己, 兰因不禁有些恍神, 记忆中那个像枯萎花朵颓败的顾兰因好像已经渐渐消失了,留下的是一个全新的鲜活的充满生命力的顾兰因。
“主子?”
身后传来停云的声音。
兰因回神,“怎么了?”
停云笑着问她, “您看看, 这根簪子如何?”
兰因看了眼镜子, 是一支珍珠步摇,她点了点头,满意道:“就这根吧。”说着又看了眼镜子,确保没有不妥的地方,这才带着两个丫鬟出门,过去的时候,正厅大门敞开着,还未进去便听到外祖母喑哑着嗓音恨铁不成钢地说道:“就为了这么一个女儿……”
是在说顾情。
兰因脚步一顿,她没让站在门口的红杏等人通传,而是走到一旁的秋千坐下,想着等两人说完再进去。
王老夫人和王氏都没有察觉到兰因已经过来了,母女俩在屋中坐着,王氏来了已经有一会了,坐在椅子上的这会时间,她一直被王老夫人数落着,换做从前,她早就要发脾气让她别说了,可如今,她连反驳的精力都没有,她骄傲了一辈子也自矜了一辈子,没想到活到这把年纪却被自己的女儿丢尽脸面。
城中那些流言也就算了。
可恨的是孙玉容那个贱-人!
知道顾情非要进她萧家的大门,便觉得拿捏了他们,什么要求都敢提,什么话都敢说,开始是管家的事,她活到这把岁数还真没见过主母不管家由小妾管家的,那日孙玉容才说出这番话,她就气得当场摔了杯子离开伯府,没想到回到家里和顾情一说,本以为这样她总能知道萧家是个什么意思了,哪想到顾情虽然红了眼眶却还是同意了。
那天她气得浑身发抖,第一次打了顾情,质问她怎么这么自甘下贱。
顾情一句话没说,只跪在地上抹着眼泪。
外头流言传得沸沸扬扬,她去萧家又有不少人瞧见,何况,她也看出她这个女儿的决心了,要是不让她进萧家,只怕回头还得继续闹,她累了,再心有不甘也还是同意了,却不肯再登萧家的门,只派苏妈妈去伯府谈事。
原以为孙玉容再过分也就做到这一步了。
没想到她居然这么快就定了婚期,说是下个月十八就是个吉日,要进门就趁早进,省得被城里的人看笑话。
王氏那会还在病中,再次被孙玉容气得直接摔了手中药碗,正经人家哪个不是三媒六聘?可萧家呢,聘礼少也就算了,日子还定得这么早,旁人会怎么看?他们只会以为他们做了什么苟且的事,这才着急撩火的要嫁进去。
这世道对女子本就苛刻。
同样的事,落到男子那边是风流韵事,可落到女子就是下贱、不要脸。
苏妈妈把话带回来的时候,顾情就在床边侍疾,她那会冷着一张脸问她,“这么一个婆婆,你嫁过去不知要在她手上吃多少苦,再看看你要嫁的那个人,他这阵子一句话没有,连送聘礼都没登门,就连派个人慰问你身体好了没都没有,这样一户人家,这样一个丈夫,你真的还要嫁吗?”
顾情那天沉默许久还是点了头。
她看她那样便一句话都不想说了,挥手让人下去,之后让苏妈妈等人替她操持大婚前的准备,自己并未插手 ,甚至连见都不想见她。
如若不是今日母亲来信,说要议论兰因的婚事,恐怕她还待在房间不肯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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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自嘲一笑,“自她回来,我好吃好喝供着,小心翼翼养着,从来不敢与她说一句重话,本想着是弥补她那些年流离在外的苦,未想却把她养成这副模样,母亲,我悔了,可再悔也回不去了,她对萧业的那份情,我这个做母亲的比不了,可我也没法眼睁睁看着她去死,免得不如她的心意,她回头一哭二闹三上吊,索性如今如了她的愿让她去吧。”
“我能替她做的也就只有给她找几个能干的丫鬟婆子,免得她被孙玉容那个贱-人欺负。”
“至于别的也就只能靠她自己了。”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从前骄傲明艳的王氏就像是忽然之间老了好几岁,她过去那双总是上扬着睨人的杏眸如今耷拉着,红唇紧抿泛出几分苦色,就连鬓角也隐约可见几根银丝。
她再也不是那朵被人艳羡的人间富贵花,她变得和这世间其余被生活饱受折磨的妇人一样。
看着这样的王锦,王老夫人心里不是不痛心,原本责怪的那些话忽然就说不出来了,能怪她什么,她这个做母亲的就没给她做好表率,如果当初她对她和她那些兄弟一样,想来她也不会变成这样。
无人再说话,屋中泛起一阵沉寂的静默。
红杏见里面无声便立刻去和兰因回了话,兰因却没有立刻进去,而是又等了有一盏茶的功夫方才扶衣起身。
看着她进来,王老夫人连忙收起脸上的苦涩,如从前一般冲她一笑,“因因来了。”
王氏却是立刻站了起来,自打花灯节之后,她便未再见过兰因,若说从前,她还希盼着能和兰因修补母女情分,那么这阵子的梦以及顾情的表现,让王氏面对兰因是既愧疚又自责,即便那些真的只是梦,可她对兰因这些年的忽视是真的,当初把她扔在街上也是真的,无论她有多少理由、解释都无法掩饰她过去那十多年的不尽责。
怎么还有脸让她原谅自己?
兰因自然也瞧见了王氏的举动,如今再看她这般异常的举止,她已经不会觉得奇怪了,却也没什么好说的,和外祖母见完礼后,她也只是如常和人请了安,并未说什么别的,便坐到了一旁。
未从她的口中听到她一声“母亲”,王氏心里哀痛不已,可她早已没了那个立场,也没那个脸再去指责她。
她重新坐了回去。
脸上的神情没了先前的淡漠,却多了一份哀伤。
母女俩这副模样,王老夫人心里看着也不好受,但她也不好说什么,便只能岔过这个话题和兰因说道:“你和豫儿的八字已经合过了,是大吉之相。”
这事兰因早已知晓。
那日才算好八字,齐豫白便把答案来与她说了,她那会问他,“如果八字不合该怎么办?”
“不会不合的。”
那是齐豫白那日说与她的话。
她觉得好笑,这世上之事哪有绝对的?正想笑他,却听他说,“如果不合,我就算到他合为止。”
从未想过他会说出这样的话,兰因那会不禁愣住了。
如今想起却觉甜蜜。
她点了点头,正想说话,单喜便来传话了,“老夫人,夫人,主子,齐家来人了!”
成亲需三媒六聘,前面的三媒早些时候已经完成了,后面的六聘也已经完成了纳采、问名、纳吉,今日齐家登门便是来完成纳征和请期,纳征是男方将准备好的聘礼送到女方家,请期便是男方择定好婚期,带上礼物和先生来问女方家行不行。
明明都是经历过的事,可不知道为何,这次兰因的心却跳得很快。
扑通扑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