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恨她的果断,恨她的无情,可恨意过后,无尽的懊悔和痛苦又在他的四肢百骸蔓延开来,心脏也像是被一只大手紧攥着,那股子锥心的疼痛再次涌上心头。
萧业白了脸,他咬着牙,掌心捂在那蔓延疼痛的心口处。
他与自己说。
不过是个女人,走了就走了,难不成没了她顾兰因,他就活不下去了吗?他甚至都想让周安把那封和离书和与兰因的婚书送去户部,她既然那么想离开他,他就成全她,以后他们桥归桥,路归路,各自安生!
可只要想到若是把这两样东西都交出去了,他跟兰因就真的一点关系都没有了。
她不是许氏,她有自己的家,离开了伯府,她也还有许多地方可以去。
他们之间也没有孩子可以作为联系的纽扣,如果连名义上的这层夫妻关系都没了,那么他和她也就真的一点关系都不剩了。
“……世子?”
萧业一直低着头,许氏看不清他的面貌和神情,到底怕他出事,她犹豫一番后还是轻轻喊了人一声。
萧业没有回答。
就在许氏想近前看的时候,方才听到萧业的声音,“出去。”
“什么?”
他的声音太轻,许氏一时没听见,直到萧业又冷着脸吐出一句,她才止住迈向人的步子,她在原地看了萧业许久,最后还是沉默着往外走,从她转身离开的这一路,萧业一句话都没说,甚至连目光都没有片刻时间落在她的身上。
许氏觉得好笑。
明明已经不爱了,可真的被萧业这般对待,她的心里还是会有些不舒服,有些不甘,在刚才转身离开的某一瞬间,她的心中甚至还怀有一抹希冀和期待。
她清楚萧业变成这样是因为什么原因。
因为一个被他忽视三年,如今却说走就走离开他的女人。
许氏想。
萧业如今这般,到底是因为走的那个人是顾兰因,还是因为顾兰因的离开让他觉得没了面子?是不是她和兰因一样,说走就走,也能在萧业的心中留下一道痕迹?也能让萧业为她变成这样?
不管是因为爱还是恨。
可许氏也只是想想罢了。
她不是顾兰因,也没有说走就走的勇气,红唇牵扯出一抹自嘲的笑,许氏义无反顾打开门往外走去。刚走到门口就看到顾情身边那个名唤雪芽的丫鬟捧着一双新做的靴子过来,瞧见她,也只是半打了个礼,下巴抬得高高的,连声招呼也不打就往前走。
莲心气得脸都红了,“这丫鬟太过分了!那位方夫人看到您都得客客气气,她倒好,不过一个上不了台面的小蹄子,谁给她的脸?”
她要跟雪芽去算账,许氏却懒懒抬手阻了她想要拦人的举动,她只是闲闲朝身后看了一眼,似笑非笑,“何必与这样的人争一时长短,她也没几日好耀武扬威了。”
只是许氏也没想到会这么快。
她听着雪芽柔声在萧业外头禀道:“世子,主子给您做了靴子,您试试合不合脚。”正想离开却听身后传来萧业的声音,“滚。”
短短一字不仅让雪芽愣住了,也让许氏顿下了步子。
“这……”
莲心也有些惊讶,压着嗓音说,“世子这是不打算惯着湘柳苑那对主仆了?”
许氏看着身后沉默一会,淡淡道:“没那么容易。”如果萧业真能这么果断,也就不会造成如今这番局面了。果然下一刻,在雪芽还惊魂未定的时候,屋中又传来了萧业冰冷的声音,“东西放下,你可以走了,刚才的事不准向你主子提及。”
即使没有露面,雪芽也能感受到萧业的威压,哪敢置喙?匆匆应下一句就白着小脸放下东西离开了。
与许氏擦肩而过的时候,雪芽哪还有先前的嚣张,看都不敢看许氏就低着头跑开了。
只不过此时莲心也没心思再去看雪芽的笑话了,她看着身边神情莫辨的主子,轻轻唤了一声,“主子?”
“嗯?”
许氏回神,瞧见她眼中的担忧方才重新扯出一抹笑容,“走吧。”她往前走,没有回头,也没有再去看身后房中的人。
*
翌日。
兰因看了眼坐在对面的许氏,见她自打来了之后便一直默声不语,神色看着还有些怔忡,她把泡好的茶放到她的面前,语气温柔,“怎么了?”
“……没。”
许氏回过神,她端起茶盏,想喝,又放下,须臾,她看着兰因意味不明地说道:“昨晚萧明川去庄子找你了。”
兰因倒是不知道这件事。
斟茶的动作一顿,但也只是一个呼吸的光景,茶壶里的水流便继续倾入盏中,看茶叶在盏中舒展开,兰因把手中茶壶放到一旁,而后慢条斯理地握着帕子擦拭了下手背,这才与许氏说话,“然后呢?”
她问着然后,面上的表情却还是恬静从容的,似乎并不在乎萧业做了什么。
“他把我喊过去问我知不知道你在哪,还训斥了顾情身边的丫鬟……”见兰因面上表情一丝未改,许氏忽然就泄了气,心里自昨日压着的那股子不甘也彻底没了。
“你是真的不在乎了。”她手指虚扶着茶盏,垂着眼帘,低声喃喃。
不在乎萧业的表现,不在乎顾情有没有受挫,对她而言,那个伯府与她已经是两个世界了。
许氏忽然由衷地敬佩起眼前这个女人,不仅仅为她抽刀断水的果决,也为她不记爱恨的大度。如果是她,如果萧业在这个时候向她低头认错,纵使她不爱萧业,她也会选择回去,她会把自己曾经受到的那些苦楚那些不甘委屈怨恨尽数还给他们。
“原本就没什么好在乎的。”
在乎是因为还记挂着,可无论是萧业还是顾情,对她而言都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兰因并不想把自己的大好人生再次浪费在这两人的身上。
不过她也能理解许氏的心理。
只是这世间之事,别的尚且可以他救,唯独感情一事,只能靠自己。
“之前和你说的,你考虑得怎么样?”兰因问起正事。
“你会的并不比我少。”许氏与她相处三年,自是知晓兰因的本事。
兰因笑笑,也不否认,实话实说,“花样我是会,但我知晓你母亲曾是苏州有名的绣娘,你祖上还有一套自创的绣法。”
许氏挑眉,“你想让我教你的人?”
兰因摇头,见许氏目光疑惑看她,她握着茶盏轻啜一口茶,方才看着许氏的眼睛笑说,“是我们的人,我给你分红,日后无论铺子每年收益如何,你都能有三分利。”
许氏沉默看她。
片刻后,她从怀中掏出一本古籍以及五张票额为一千两的银票。
这下倒是轮到兰因呆住了,“你这是……”
“我不白要你的分红。”
“你并未……”兰因放下茶盏,话还没说完,许氏便开了口,“顾兰因,我没那么傻,我家这套绣法也不是多了不起的东西,你有心想找,多的是人供你挑选。”
“我知道你是帮我。”
兰因想了想,说,“不算帮,只不过我与你相熟,相处起来也方便。”
许氏一顿。
半晌没好气地瞥她一眼,“你这人,还真是一如既往的让人讨厌。”许氏嘴里说着讨厌,眼中却慢慢盈起笑容,她把面前的两样东西往人面前一推,“这钱是少了点,却是我的全部家当,给出去后,我心里也能踏实点。”
她有了决断,兰因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在收东西的时候笑着问她,“不怕赔了?”
“不怕。”许氏心事已了,便有心情抱着茶盏慢慢品尝兰因给她的好茶,听到这话也只是老神在在道一句,“你顾兰因想做的事,从来没有不成功的。”
看着兰因略有些怔忡的面孔,又扯唇道:“便是真的赔了,我还怕你跑了不成?”
兰因见许氏比她还相信自己,不由有些失笑,她唤停云进来,把手中东西交给她后又让人拟了一张契约,按下自己的私章后交给许氏,等她收下又问,“要不要留在家里用饭?”
“不了,夷安还在家里。”
许氏放心不下,而且也怕萧业起疑,正准备起身离开又被兰因喊住,“你先等下。”
兰因让停云把早些准备好的册子递给许氏,“上回听莲心说如今是你在管家,我先前走得急也没与你交待,这里是家中各个管事的情况,你回头拿回家后好好看看,管家说不易也简单,把每个人的情况摸清楚后让他们为你所用就是。”
许氏看着兰因手中的册子,没有立刻伸手,她只是掀起眼帘去看端坐在对面的兰因,看着那张恬静温柔的脸,她忽然垂下眼帘,轻轻笑了笑,那低垂的眼中有着释然。
“顾兰因。”她抬头。
“嗯?”兰因看她。
“我若是个男人,一定娶你。”许氏看着她说。
她忽然的谬语不仅让停云呆住了,就连兰因也怔了好一会,回过神后又笑起来,“你若真娶了我,只怕也就后悔今日的话了,我做朋友或许不错,做妻子却不一定好。”
她自己知道自己的脾性。
年少的经历让她很难把心交付出去,尤其如今还有了这样的经历,更是难上青天。不过她也没想过再成婚就是了,眼见许氏皱眉,似乎不喜她这样说自己,兰因却不在乎,起身后与她笑道:“走吧,我送你出去。”
她率先往外走,许氏只好跟了出去。
出去路上,她与兰因提起一事,“昨日徐管家派人去庄子里给母亲传话了,不过我听来回话的人说母亲和父亲早些日子出去游玩,至今还未回来。”
她说完又叮嘱一句,“你小心点,我看萧明川……”许氏目光复杂,“怕是不会轻易了断。”
兰因听到这话也沉默了。
不过她也没在这会多说,正想送人上马车便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循声一看,原是齐豫白散值回来了。
“顾小姐!”
天青照常和她打招呼。
兰因也笑着和他点了点头。
许氏并未多想,只当是兰因近日认识的,正要与兰因话别登上马车就看到马车里走出来的那个人……那人一身绯色官袍,凤眼长眉,神情清贵自矜,正是不久前她在东郊碰到的那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