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匆匆过,夏日缓缓来。
随着秋日越来越近,王氏和赵老汉开始日渐焦躁起来,连家里人都发现最近老两口好似灶膛里的火,一个没注意火星子就撇到了自己身上来,被骂了一顿还找不到原因。
朱氏和两个妯娌感受最深,不知道娘这是咋了,日日催着她们蒸馒头包包子贴饼子,家里的炊烟就没歇过,闹得村里那些日日都要进山砍柴的村民四处嘀咕老赵家不知一天到晚在家煮啥,烟囱就没歇过,回回路过都在冒烟。
朱氏也数不清自己到底包了多少包子,赵一田和赵三地也数不清他们砍了多少柴,日日挑几捆回来,屋檐下的柴垛子却没半点增长的架势,连王金鱼都忍不住私下犯嘀咕,不知道家里在搞什么名堂,他怎么一点看不明白呢。
瞧着日日烧火吧,可饭食还是那些,糙米饭,凉拌菜,偶尔吃一顿馒头,一伯三伯担回家的柴火消耗速度也快的有些不正常,山里能看见的野菜都被他们薅光了,虽然他不太懂灶房活计,心里也隐约明白,他们挖回来的野菜和每日的消耗对不上数,阿奶和伯母们每日在灶房忙得直打转,家里怕是在背着他们干啥事儿。
是的,王金鱼想的是,家里大人背着家里的所有小孩,不是背着他一个人。
说来也奇怪,虽然只是短短几个月的相处,他好像真的把自己当成了“王金鱼”,阿奶阿爷从无偏心之举,伯父伯母一团和气,和几个兄弟也是日渐亲近,连小姑都把他当成了亲侄儿,在村里很是维护,他不知不觉间也把自己当成了家里人,把自己放在了和喜儿他们同等的位置。
一点都没有产生“全家都在背着我偷偷干大事”的感觉,非常自信。
最后想不明白也就不想了,阿奶常说小娃子不要多思,烦恼太多容易压身高,日后长大会是个小矮子。
王金鱼不是很想当小矮子,便把种种疑虑抛之脑后。他想,无论如何,赵家总不会害他,他也无需刨根究底,在村里的日子他并非毫无长进,在阿奶和伯母们身上也学了些生存道理,知晓有时候太聪明也不好,要适当装糊涂。
王氏也知自己有些急切,行事不再周全,可没办法,时间不等人,她只能抓紧时间多囤些吃食。
不止她,赵老汉也忙,老妻在灶房忙活,他就在竹林打转,日日砍竹子编簸箕,家里没有多余的簸箕放馒头包子饼子了,这玩意儿一蒸就是百十个,又大又占地方,赵老汉整整一个月的时间都在山里砍竹子,篾竹片,编簸箕箩筐间反复又反复。
蒸好的吃食,按照种类分装,馒头十来筐,包子饼子装了十几个簸箕,满满当当,像是村里要开席似的,木屋灶房都放满了。
赵小五他们在山里挖的野菜也用了个干净,什么野菜饼,野菜包子,凉拌野菜,野菜炒蛋等等,挖多少用多少,半点不带省的。
最后连赵三地都数不清娘她们究竟蒸了多少,等这场悄无声息又惊天动地的囤食之风彻底吹过,夏季都进入了最燥热的阶段。
蝉鸣声声,炫目的太阳晃的人眼睛疼,只穿一件薄薄的汗衫都觉得燥热,赵小宝受不住,今日正好轮到赵大山巡山,她死活缠着要跟着去,山里凉快,她不要待在家里。
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自打上次和大哥去山里挖了刺泡树,赵小宝这段时日有吃不完的刺泡。也不知咋回事儿,神仙地的地好似对果树格外优待,被兄妹俩挖的半死不活的刺泡树移植到里面,第一日就变成个精神抖擞的样子,隔个三五日进去,枝丫上就长满了成熟的果子,滋味儿比山里那株还要带劲儿,一口下去,汁水迸溅,满嘴果香。
从那以后,不止赵小宝,一家老小都惦记上了山里的野果树。
他们要在神仙地划出一片地来专门种果树,反正移植进来就能活,若是每日都有果子吃,往后的日子不知会幸福成啥样。
“大哥,家里好热好热,我要和你一起去巡山。”赵小宝好想去巡山呀,巡山真好玩,好多地方连小五他们都没有去过,上次她去挖刺泡树,喜儿就好羡慕呢。
“山里蛇虫鼠蚁多,你不怕遇到蛇了?”赵大山坐在屋檐下穿草鞋,闻言故意逗她,蛇这玩意儿也就城里人害怕,乡下人遇见都是要抓来吃的,毒蛇不敢吃,村里有人吃了毒蛇被毒死,赤脚大夫说那是没拾掇好,把毒素吃下去了,尽管他最后教了大家伙咋弄,可也没人敢吃了,都怕死。
不过蛇胆是个好东西,蛇肉不敢吃,蛇胆却是敢吃的,对身体好呢。
连妇人家在山里遇到蛇都会去抓,没毒就吃肉,有毒就挖胆,这物其实不咋能唬到人。
赵小宝却被唬住了,她吓得有一瞬间想要退缩,结果转头看见趴在屋檐下打哈欠的狗子,小黑子到他们家就像鱼儿入了水,家里人吃啥它吃啥,养得那叫一个油光水滑,它四肢粗壮,叫声洪亮,性子还凶悍,村里人从他们屋后的小路进下山它都要追上去嚎两嗓子,干打雷不下雨,不咬人但很唬人,被吓唬过的村民都说他家养了条恶犬。
小黑子跑得快,又警醒,关键还很护主,赵小宝最喜欢它了。
她大眼睛滴溜溜转了两圈,一看就是在打小主意:“大哥,我们带上小黑子一起去巡山好不好呀?它可聪明了,让小黑子跑在前面,蛇都害怕它。”
小黑子听见自己的名字,尾巴在地面扫了两下。
“汪!”它抬头冲赵大山叫唤了声儿,好似听懂了赵小宝说要带它进山,机灵得很。
它不像赵有才家的狗,大半时间栓在家里,他们家从来没栓过它,偏生它好似不太爱出门,顶多跟着赵小宝他们进山晃悠一圈,多半时间守在家门口,就盯着路过的村民犬吠。
赵大山拿过一旁背篓,赵小宝脸上立马露出笑来,麻溜跑过去,非常自觉地钻到背篓里坐着。
赵小五几个对视一眼,嘿嘿偷笑,没闹着要一起去,几兄弟私下商量好一会儿要去水潭凫水,小姑跟着不方便。
戴上草帽,攥着一十三文一瓶的青药膏,赵小宝准备齐全。
有小黑
子和大哥在,她才不怕蛇呢。但她怕蚊子,山里蚊虫嗡嗡飞,连大哥都没有办法,她闹着要去巡山,自己也做足了准备,绝对不给大哥拖后腿。
小黑子在前面领路,赵大山背着小妹跟了上去。
夏日的山林并不静谧,虫鸣鸟雀吵闹不休,小黑子一路走一路撒尿,这是在标记地盘,他们家周围大大小小的树都被它撒过,赵有才家的大黄狗偶尔被解开绳子跑出来放风,都不敢像以前一样直接跑到他们家院子挨挨蹭蹭,会挨咬。
赵小宝躺在背篓里,屁股底下垫着凉悠悠的野草,她戴着草帽,翘着小腿捧着一把刺泡在吃,阳光从树叶缝隙照射下来,斑驳的光照在她染着果汁色彩的小手上。
神仙地里的刺泡根本吃不完,跟韭菜似的果子摘了又长,摘了又长,她最近吃刺泡都要吃腻了。
夏天燥热,赵小宝都不穿棉鞋了,穿着一双草鞋,圆润胖乎的脚趾缝间夹着一根野草,时不时扭动一下大脚趾,一个人也玩得很是起劲儿。
跑在最前面的小黑子突然停了下来,赵大山就见它突然四肢一顿猛刨,几颗熟悉的红果子被它从土里刨了出来。
“这里居然有红地果。”赵大山惊呼一声,迈步走了过去。
正在吃刺泡的赵小宝听见了,在背篓里翻了个身,急道:“哪里的红地果,哪儿呢哪儿呢?”
赵大山赶忙把她抱出来,脚一挨着地,赵小宝撒丫子就去扒拉地上的绿藤,果然在藤下看到长在土里的红地果。
红地果是山里十分常见的野果,又香又甜又大个,如果运气好寻到红地果生长的地儿,随便扒拉一下就是小半背篓,比不得刺泡娇气,很是能放。
赵小宝伸手在土里抠吧两下就挖出一颗来,她扭头递给大哥:“大哥你尝尝小宝挖的红地果甜不甜?”
然后又挖出一颗递到小黑子面前:“小黑子发现的,小黑子先吃。”
“汪!”小黑子舌头一卷,嚼吧两下就吞了下去。
赵小宝连忙又挖了一个,在身上擦了擦泥,小心翼翼扒开皮塞进嘴里。九分甜一分酸,还有独属于红地果的香味儿,赵小宝捧着小脸,高兴地眼睛都眯了起来。
“大哥,这里有好多呀,我们挖回家给爹娘嫂子侄儿们一起吃。”她从木屋仓房里拿了个背篓出来,小黑子吓得猛地往后窜了几步,随后又慢慢凑近,狗鼻子闻了闻背篓,全是熟悉的味儿,它顿时又放松下来。
“好。”赵大山笑着点头,遇见果子就没有不摘的道理,没人来的山头就是好,啥都有,搁他们屋后那座山,果子还没熟呢,地皮都被刨了两层皮。
兄妹俩开始摘果子,红地果有些长在藤上,有些长在土里,瞧着看不出来,多扒拉两下能扒出好多。在山里摘果子格外让人感到喜悦,有种白捡的快乐,赵大山和赵小宝都很喜欢,连他们养的狗都一个德行,两条狗腿一个劲儿刨着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