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菊一边用铁锨铲他吐在地上的痰,一边道:“要不等过年回来碰上了,我找他问个活……”
“嗯…不问,坚决、不问。”骆德恒醉醺醺地摆手,“咱又不是要饭的,咱问他娘那个X啊。”
“骆常庆要是有心,他主动孝敬。他不是见回装模作样的去看咱爹吗?提那点东西不值两块钱,外头人还都夸他,夸个屁,他这是拿着咱爹为人缘呢,当我看不透他啊?咱大哥都说了,奸商奸商,无奸不商,他就是个奸的,拿着咱爹做名声,切!”
“他要是真感激咱爹对他的那个好,他给他娘买的那电视机、那冰箱、那洗衣机,他不要了,咋不给咱爹送块来呢?不还是卖了吗?艹,不咋样,骆常庆那小子不咋样!”
等外头再有人对着汪菊夸骆常庆时,她都皮笑肉不笑的撇撇嘴,来一句:“我们可没沾上他一点光。”
这心里觉得不平的情绪越多,等再见到骆常庆的时候,两口子谁也摆不出个笑脸来。
当然,人家还是没提说给他叔他婶安排个活这种话。
给邢友民家那大小子都说了个活,都不说先济着本家来,忒不会办事了。
结果今年,她又听村里人私下里嘀咕,说骆常庆开起厂子了。
起初她不大信,总觉得厂子应该是国家开的,他连户口都还是农村的,也不是工人,咋能开厂子呢?
后来说的人越来越多,说是电视上打出来的,卖小孩衣裳,最后出来一行字,什么雨言服装厂。
雨言她知道,骆常庆在省城卖衣裳那店就叫雨言服装店。
现在出来了个雨言服装厂,都猜着是骆常庆开的,开始做衣服了。
她一阵信一阵不信的。
讲咕的人多,她觉得有那个可能。
但又觉得村里人说的太夸张。
说什么电视上有个小闺女看着挺像骆常庆他那个闺女,还有个小小子看着像他儿子。
普通老百姓能上电视吗?人家明星才能上电视呢。
他骆常庆再有本事还能把闺女儿子都弄到电视上去,她觉得不信!
但是信不信的,她娘家那边嘀咕她好几回了。
她家德恒呢,就会编个筐,现在还嫌麻烦,懒得做,就指着家里那几亩地,这两年倒是饿不着了,可过不上个富裕日子啊。
头两年骆常庆带回来那皮鞋,三十好几一双,她瞧着也好看。
但是没往跟前凑,对外说是她做长辈的凑过来,人家是收钱还是不收钱啊。
实际上就是口袋里没钱。
她要是敢花三十多买双皮鞋,她家德恒那熊玩意儿绝对会拿皮带抽她。
今天她就想过来赶紧把话点开,她是做长辈的,开上一回口,骆常庆能不答应?
至于啥忌讳不忌讳的,她才不在意呢。就是觉得骆常庆今天不走明天也得走,这一走弄不好就到年了,不是耽误时间嘛。
反正她又不做生意,又不是她整天在外头跑,好不好的管她啥事啊。
赶紧先给她弟弟问个活,要是骆常庆真开了厂子,正好带上她娘家兄弟,自家亲戚,论起来骆常庆还得叫个舅呢,怎么不得给安排个小干部当当啊。
就是把廖春华这老婆子忘了,骆常庆拉不下脸来,廖春华可一点面子不给啊。她连屋门都没进,就给她推出来了。
真是一家子抠抠。
刚才她可瞧见了,骆常庆跟他媳妇都在屋里坐着呢,腚都没抬,越来越不把村里这些老百姓看在眼里了。
高秀琴跟她拉开距离,她才不信汪菊说的话呢,这就是不长好心眼子,不盼着人家好。
再一低头,见她穿的还是上午发丧时穿的鞋,上头的白布倒是拆了,白线还没摘干净,都在上头挂着呢。
真是一点人事不懂。
不怨廖大娘把她推出来。
高秀琴不乐意听她说,道:“我去供销社买点东西。”又道,“你是不信,人家犯忌讳啊,别干这种讨人嫌的事了。”
“也就是你们还算一家子,廖大娘不好意思彻底翻脸。你这要是去旁人家试试,人家不得拿扁担把你打出来啊。”
绕过她走了。
汪菊知道不以为意地撇撇嘴,转身回去了。
家里廖春华还气得嘟嘟囔囔骂:“个二半吊子!”
骆常庆一面收拾西瓜皮,一面道:“不置那个气。”
“就是觉得晦气。”廖春华道,“等下回回来我非上她大伯哥家说道说道不可。”
“说啥,没那个必要,咱又没做亏心事,啥也不怕。”骆常庆只能劝着,“再说了,当初我说带我小爷爷去首都找大夫看看,他那几个儿子没 一个答应的。”
“我小爷爷心里清楚着呢,他保证不祸祸咱,放心吧。”
这么一说,廖春华心里觉得好受些了,又道:“骆祥成他那一支,真不如咱这支。”
骆立春听到消息,猜着她娘估计得回来一趟,紧赶慢赶的过来了。
骆立春尝到做小买卖的甜头了,一直做着。
她属于不太懂得变通型的,就是给她规定好一个模式,没人告诉她可以变一变,改一改,她就一动不动,原封不动的坚持着。
所以这一两年虽然也风雨无阻的出摊,但一直没发大财。
每个月的收入还不如她娘一个月的小吃店分成多。
但也是这时候很多人望尘莫及的。
而且有了事干,就没时间嚼舌头胡琢磨了。
偶尔被人吹捧两句,也有找不着东南西北的时候,似飘非飘,冯亮赶紧敲打两下,就又落回去了。
所以整体上没出啥大问题。
就是对儿子还是一如既往的惯着,冯亮有时候管不了也懒得管,奉行的是‘长大了就懂事了’。
她过来一看家里插着门,啪啪砸了两下,廖春华还以为又是汪菊呢,火蹭的一下又窜起来了,站天井里骂:“没够了是吧?你这是要死啊,你公公咋不带你去呢……”
骆立春在门外头吓的脖子一缩,赶紧道:“娘,是我,咋着了?”
廖春华一愣:“小春啊!”
过来开门,脸色还铁青色的,语气倒是没那么冲了:“你咋过来了呢?来村里进货啊!”
骆立春拉着三轮车进门。
这辆三轮车还是骆常庆给廖春华买的那辆,后来他不是回来处理东西嘛,正好冯亮过来,说他要,就卖给他了。
“我这不是寻思着你们肯定回来,我过来看看娘啊。”骆立春粗声大嗓的。
干买卖干的说话声音比以前大,嗓音粗了不少。
带来一个西瓜,一块肉,一块豆腐,一条鱼,十来个馒头,还有点青菜。
现在给她娘送点东西可为难了,买衣裳吧,她娘嫌她眼光不好,常庆就是做服装买卖的,最不缺的就是衣裳,都是从海城啊、杭城啊、首都啊给她娘买。
送特产吧,她就是从村里进的,村里这些就是他小舅发回来的。
她有的人家都有,人家有的她未必见过。
她娘跟着小儿子,比她吃的好见的广,首都都去好几回了,人家连飞机都坐过了,她只在飞机从头顶路过的时候仰头看看,都瞧不真着。
所以就过来看看,怕他们回来的着急,家里没吃的,给捎带手买上点。
廖春华又差不多半年没见朝巴闺女了,能母慈女孝片刻,笑道:“几个孩子没过来啊?”
“趁着暑假又开了个摊子,小珊跟招娣在县城看着呢,小建整天不着家,没见着人。四妮我不乐意带她,怪热怪热的天……”
骆立春在院子里把车子停下,见文霞迎出来,忙打招呼:“文霞也回来了?”
文霞喊了声大姐,道:“回来了,快屋里走,进去凉快凉快。”
这么长时间了,骆立春还是有点怵头骆常庆。
但是姐弟俩开始说话了,也没那么热络,客客气气的。
进屋瞧着她弟弟,觉得骆常庆更镇人了,跟大干部似的。
得亏她儿子没来。
今年过年的时候冯建往炉子里扔鞭炮,差点炸着骆言,让骆常庆一脚踹了出去,从那以后冯建就开始怕他小舅。
今天冯建其实在家,本来也想跟着,一听说他小舅可能在家,就死活不来。
“大姐来了。”骆常庆点点头,“坐着歇歇。”
“诶!”骆立春不自觉放低声音,寒暄着问,“今天回去还是明天回去啊?俩孩子没回来?”
文霞给大姑姐沏了杯茶,道:“我跟娘明天走,常庆有点事,多留两天。”
这要是听说旁人有点事,她一准得赶紧打听‘啥事啊’,但是到骆常庆这里,挨怼的次数多了,就挺怵头,也养成条件反射了,到他这儿一准能刹住车。
刹住车的骆立春赶紧调转矛头,跟她娘道:“娘,回来一趟咋不多待两天呢?”
廖春华道:“小九她姥娘不会骑三轮车,看不过来两个店。”
骆立春笑着跟文霞道:“你家我大娘蹬不了这三轮车啊?”
廖春华在旁边道:“机动的!”
骆立春脑子一下就堵住了,缓了缓才试探着问:“娘,你还会骑三蹦子啊?”
这一缓,还反应过来一个问题:“啥两个店?你不是跟文家大娘合伙卖酸辣粉吗?你们又开了一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