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苦劝不得,只好从命。窦不疑上马后,告别主人,一个人融入茫茫夜色。谁知,这一别竟是永诀!</p>
三晋大地,古来风云激荡,多战场。从太原到阳曲不足百里,但多孤魂野鬼,甚是荒寒。只说这一夜,窦不疑独马而行,走着走着,恍惚中看到前面路两旁有不少店铺,连绵不绝。当时明月在天,云层轻薄,看得真切,窦不疑很奇怪,因为这条路他总走,平日里根本没有这些店铺。正在狐疑着,那店铺却变得更多了,望不到头。此时,在他眼前,突然转出不少男女,或饮酒,或歌舞,很欢快。很快又有一百多个童子出现,围着他的马转圈,脚下踩着拍子。</p>
其夜,忽见道左右皆为店肆,连延不绝。时月满云薄,不疑怪之。俄而店肆转众,有诸男女,或歌或舞,饮酒作乐,或结伴踏蹄。有童子百余人,围不疑马,踏蹄且歌,马不得行。(《太平广记》)</p>
窦不疑定睛一看,那些童子的面容似乎都一样。他心一沉,侧身折树枝,驱赶那些小孩,打算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p>
好容易摆脱出来,窦不疑继续打马前行,至一客栈,眼前出现上百人,身材高大,衣着华丽,蹦蹦跳跳,又把窦不疑的马围住,环绕踏歌。窦不疑大怒,又以树枝驱除,那些人立即消失不见。这时,以胆大著称的窦不疑开始有些恐惧了。</p>
窦不疑催马下道,转上小路,一阵狂奔,夜更深了。七十多岁的窦不疑伏于马背,突然感到一阵悲哀:自己如何狼狈至此?同时,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自己还能平安地返回太原吗?</p>
奔驰了一会儿,窦不疑望见前面有个村子,屋舍很气派,像一个别墅群。窦不疑拖着自己苍老的剪影,在惨白的月光下进了村子。下马后,他找到一户人家打算求宿。他敲了半天门,里面无人答应。窦不疑转到另一家,敲了半天,依旧没人答应。窦不疑有一种感觉:这是一座死亡之村!想到这一点,他感到脊背一阵发凉。他猛地回头,身后什么也没有。</p>
村中央有一座小庙,门半掩着。窦不疑推了一下,门的“咯吱”声在死寂的村庄里尤显清晰。窦不疑顾不了那么多了,牵马进院,转身关门,将马拴在柱子上,自己坐在台阶上长出了一口气。他一时没敢进屋,因为屋里漆黑一片,不知道里面藏着什么。他第一次发现自己的胆子竟如此之小!</p>
此时月色甚亮,素白的光芒映照庭院,冬日寒风呼呼吹来。窦老不禁裹紧棉衣,但依旧感到很冷。夜已深,窦不疑正盘算着怎么度过后半夜,这时候,大门慢慢地打开了……随后,出现一张戴着面衣的女人的脸!</p>
当女人将面衣掀开时,着实吓了窦不疑一跳。因为,那女人身着素衣,但脸上却化着艳妆!</p>
女人来到窦不疑跟前,后者在惊恐间问其为谁。</p>
女人:“我见我家夫君在此独居,所以前来陪伴。”</p>
窦不疑:“谁是你家夫君?”</p>
女人笑:“嘻嘻,就是你呀。”</p>
窦不疑大叫一声,狂舞一直紧握的树枝,女人便消失不见。</p>
事已至此,鬼魅随时都会出现。想到这一点,窦不疑反而镇静下来,想起少年时的自己,曾射鬼三箭,是何等气魄!于是他吼了一声,转身推门进入漆黑的屋子。借着月光,窦不疑看到厅房内有床,于是便上去休息。</p>
刚躺好,房梁上突然有东西砸在他身上,窦不疑想:这一晚算是别想消停了!</p>
那东西大如盆,与之相搏,发出狗叫声。窦不疑好不容易将其驱之于床下,那东西又落地化为二尺多高的火人,周身窜着火苗,将室内照得大亮,随后钻入墙壁,也消失不见了。</p>
“这一路上遇见的都是些什么啊!”窦不疑长叹一声,出了屋子,上马逃出鬼魅山村。又奔驰了一会儿,钻进前面的一片林中,寻了棵大树,靠着树,这才休息了一会儿。等到天亮,再想起身时,他已站不起来了。</p>
后来,当家人找到他时,发现窦不疑已变得痴呆,像丢了魂。</p>
回太原后,过了多日,窦不疑才慢慢清醒过来,讲述了自己这一路所见。但很快,他就病故了。</p>
当然,旅途中的危险与惊悚,也不是尽来自于鬼。</p>
原籍河南叶县的梁仲朋,家在汝州,另有庄园在郊区,每日朝往夕归。</p>
唐代宗大历初年,一个八月十五的中秋夜,天地澄明,梁仲朋独自乘马回家。当时,秋风萧瑟,枯叶飘飞,梁仲朋一路行来,月色虽晴朗,但也感到一种来自秋夜的肃杀之气。</p>
至二更,已行十五六里。面前有一片墓林,周围种植的都是白杨,风吹来,簌簌作响。每次路过这里,梁仲朋都有一种与冥物为伴的寒意。</p>
他催马,想尽快离开这片墓林。就在这时,他忽然感到林间有异动之声,还不及辨别,就有一物从林间突地飞出。开始时,梁仲朋以为是自己惊到树上所栖的夜鸟,但没想到那玩意儿一下子飞入他怀里,坐在了马鞍上。</p>
借着月色,他看到此物脑袋类似于人,有可乘五斗米的栲栳那么大,披着黑毛,眼睛怪异,身上腥气。它还称梁仲朋为弟:“老弟,别害怕。”但梁仲朋早已怕得不知如何是好了。</p>
这一路上他们有什么交谈我们不得而知。总之,梁仲朋终于快到家了,来到汝州郭门外。望过去,附近的宅子还有灯光,一些人家还未安睡。见此情景,该怪突然向东南飞去,消失不见。</p>
梁仲朋没敢把路上所遇告诉家人。又一天夜里,月上中天,梁仲朋招集家人于庭院中聚宴吟诗,聊着聊着,说到那天晚上的遭遇。话音未落,那怪物竟从屋脊上飞下来,落在院里,对梁仲朋说:“贤弟,你要说老兄我什么事?”</p>
梁家人惊恐异常,四散奔去。梁仲朋毕竟见过一次,虽意外,但没有太过害怕。怪物入座,不时索酒。梁仲朋这才仔细看它,见其颈下有一块肉瘤,如瓜大小;其用来飞行的,竟是大大的双耳;鼻子大得像鹅蛋。总之,模样确实古怪。</p>
饮酒数斗后,怪物似乎有些醉了,趴在石桌上,似乎睡着了。梁仲朋悄悄起身,取尖刀一把,猛刺那怪物的脖子,鲜血崩流。</p>
怪物一下子坐起来,深深地凝视着手持尖刀、吓得说不出话来的梁仲朋:“老弟,你别后悔!”说完,它扇动耳朵,飞越屋脊,消失不见。</p>
梁仲朋呆呆地站在月光下。渐渐流满整个庭院的鲜血让他有种窒息感。他不明白,一刀下去,怪物为什么流了那么多血。</p>
月色暗下去,那怪物巨耳形成的阴影笼罩着梁家的一切。此后三年内,梁家三十口人,几乎全部陆续死去。</p>
也许他已后悔自己不该袭击那怪物。他甚至可能想去那片墓林寻找怪物,企求它的原谅。可是覆水难收,为时已晚。墓林荒蔓,举目萧然,又去哪寻找它呢?</p>
叶县人梁仲朋,家在汝州西郭之街南。渠西有小庄,常朝往夕归。大历初,八月十五日,天地无氛埃。去十五六里,有豪族大墓林,皆植白杨。是时秋景落木,仲朋跨马及此,二更,闻林间槭槭之声,忽有一物,自林飞出。仲朋初谓是惊栖鸟,俄便入仲朋怀,鞍桥上坐。月照若五斗栲栳大,毛黑色,头便似人,眼肤如珠,便呼仲朋为“弟”,谓仲朋曰:“弟莫惧。”颇有膻羯之气,言语一如人。直至汝州郭门外,见人家未寐,有灯火光,其怪歘飞东南去,不知所在。如此仲朋至家多日,不敢向家中说。忽一夜,更深月上,又好天色,仲朋遂召弟妹,于庭命酌,或啸或吟,因语前夕之事,其怪忽从屋脊飞下,谓仲朋曰:“弟说老兄何事也?”于是小大走散,独留仲朋,云:“为兄作主人。”索酒不已,仲朋细视之,颈下有瘿子,如生瓜大,飞翅是双耳,又是翅,鼻乌毛斗辖,大如鹅卵。饮数斗酒,醉于杯筵上,如睡着。仲朋潜起,砺阔刃,当其项而刺之,血流迸洒。便起云:“大哥大哥,弟莫悔。”却映屋脊,不复见,庭中血满。三年内,仲朋一家三十口荡尽。(《乾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