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巡这次倒是很从善如流地低下头,随即敛起刀,替陆怀熠让开一条路。
一旁的胡三不言不语,却又好似从陆巡和陆怀熠的对话之中看出了几分门道。
他眸子一缩,猛然跳起挣脱了官差的束缚,二话不说便一头狠狠朝着陆巡的刀刃撞过去。
陆巡一眼就瞧出了胡三的企图,他眼疾手快,作势便要收刀。可押着胡三的锦衣卫旗官却未能察觉,情急之下立马抽出刀来讲胡三斩于刀下。
生生瞧见这场面的芫娘顿了顿。
她在香海过了十几年的岁月,所见所闻竟不比今日这一遭来得骇人。虽说宰鸡杀鱼她都是做惯了的,可眼前这毕竟是个活生生的人。要眼睁睁瞧着一个人死在自己面前,若说不怕那是假的。
她越想逃,步子却越发沉了,最终便只能站在原地忍不住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
只是还不等再瞧见什么血腥残忍的画面,一只手便骤然拦在她眼前,将他的目光彻底盖住。
芫娘茫然地眨眨眼,睫毛便在陆怀熠的筝心里轻轻扫了几下。陆怀熠的手蜷了蜷,却没有立时撤开:“牵紧,我带你出去。”
芫娘闻言,便立刻乖乖扯住陆怀熠的袖口,亦步亦趋地依偎在他身边朝门外挪过去。
眼前只剩一片漆黑,好在她能触得到另外一个人的体温。芫娘握紧了手心里失而复得的玉环,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
天色渐晚,早已到了往日秦楼楚馆最忙碌的时候,可远萝楼却是大门紧闭,半分也没有要做生意的样子。胡三被锦衣卫查抄,他跟他的喽啰们没少光顾的远萝楼自然成了严查的对象。
老鸨同几个茶壶被悉数带进了县衙受审。至于红芍和翠翠,倒是受了些“优待”,只被请进了陆怀熠的院子。
一排姑娘们虽穿得花枝招展,却一个个都像鹤鹑似得乖乖巧巧坐在院子里头,眼巴巴瞧着陆怀熠。
“六爷可是要问什么话?咱们肯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胡三和他手底下有四五个都常来远萝楼的,我们能指认出来。”“六爷放心,香海就这么大,就算不知道的,咱们也能打听出来。”
彼时,陆怀熠正翘着二郎腿躺在圈椅上玩他的骰子。
见得红芍说话,他方信手从桌上择一颗红楼珠塞进嘴里,百无聊赖地往门口瞟一眼,含混不清道:“我在锦衣卫里就一混子,我能问什么?还不是陆百户要问。”
言罢,他才别有用意地加上一句提醒:“你们可得正经回话。”
姑娘们顺着他的目光瞧见了进门的陆巡,顿时心照不宣地别过脸去。大家擦粉的擦粉,抹脂的抹脂,各自“搔首弄姿”,生是把陆巡这个大官爷从视线里头挤了出去。
陆巡皱了皱眉头,似是有些犹豫,但稍加粗龋之后,他还是上前拱了拱手:“红芍姑娘,多谢姑娘今日送信差知。如今还有些卷宗要整理,细的线索,还请姑娘细细于我说。”
红芍方才勾起几分迎客时熟稔的假笑:“哪敢当得起大人叫一声姑娘呢?不敢不敢。”
“咱们都是些风尘女子,上不得台面,也不曾有什么见识,怕是帮不上大人什么忙的,大人就莫要为难吓唬我们了吧。”
先前瞧不上大家的是陆巡,讥讽大家的也是陆巡。如今仗着有陆怀熠撑腰,红芍又是这般大胆的,自然是敢对着陆巡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大家听着红芍解气的言语,都忍不住嗡嗡嘤嘤偷笑出声来。
陆巡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俨然有些手足无措。
让他办差办人,他自然是二话不说便能手起刀落。可如今面对着一群青楼女子,他却不知何从下手。总不能把这群什么事都没犯过的女子们都抓进大牢中严加审讯吧?
他思索半晌仍没有头绪,只好侧目望向一旁的陆怀熠。
而陆怀熠却悠悠闲闲咬下手里的楼珠,合着眼角几分“爱莫能助”的弧度,笑着朝陆巡摊了摊手。“唉,也不知道芫娘又跑哪去了。”
“你们忙正事,我先去找找她。”
言罢,他便迅速从抱厦下闪得没了影。陆巡倒吸一口凉气,只好又把目光重新挪回到红芍这头。
彼时,红芍还正跟旁边的翠翠有说有笑,未曾察觉到那抹逡巡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她笑颜明媚,果真人如其名,似一枝灼灼耀眼又鲜艳热烈的芍药花盛开在人群里。
也不知是怎么回事,陆巡忽而便觉得这些姑娘和他印象中的青楼女子几乎是全然相反的。这世上,也并非所有的落入风尘的姑娘都是唯利是图,阿谀谄媚之辈。
他眸子里的神色黯了黯,随即冷着脸上前两步。
红芍冷不丁被拢进一片影子中,不由得吓了一跳。只是迎着陆巡,她想跑没法跑,想叫又不敢叫,只能对上陆巡局促的视线噤了声。
谁知陆巡竟拱着手一丝不苟地作了个揖:“陆巡管窥鑫测,言语无状。”“还请诸位姑娘海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