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2 / 2)

这屋子不大,构造简单,一张拔步床搁在窗子对面,里头嵌着张梳妆台,便再没了什么旁的摆设。

此外,屋中似乎还隐约带着一阵熏他脑仁子的散香味。

梳妆台前的女子被这开门的动静惊了惊,随即侧目瞧来。

“芫娘?这是……”

芫娘忙关好房门:“翠翠,赌坊有人在追我们,让我们躲一躲。”

“那你们快进去。”翠翠二话不说搬开床前沉甸甸的酸枝木脚踏,“去床下,千万别出声。”

陆怀熠随着他们的言语瞧去,脸上免不得挂起显而易见的拒绝。

这拔步床低矮,几乎贴着地面。

那也是人能待的地方?

可胃疼在他身上如影随形,他连站直都为难,哪里还能顾得上挑?

如今是人为刀俎,他为鱼肉,自然也只能眼睁睁任由芫娘摆布。

芫娘也不客气,二话不说抬起一脚,陆怀熠便被稳稳踹进翠翠床下。

看着他全须全尾地进了床底,芫娘才紧跟着爬了下去。她身形不大,爬起来也是敏捷灵巧,很快便窜进床底。

翠翠才刚将床前的脚踏放好,房门便被人骤然推开。

芫娘被挡得瞧不清外头,只能听得外头的翠翠起了身,在屋里头熟稔地跟赌坊的打手们打发起来。

这拔步床底下位置紧凑,两个人几乎要贴在一起,近到陆怀熠出口大气,那气息都能扑在芫娘的脸上。

芫娘虽心下龃龉,可如今情势危急,她也只能趴在床下不敢动。

眼看无数双脚在眼前来来回回,只觉得心都快要旋上嗓子眼去。只是一旁的人毫无动静,一时间恍惚床下只有芫娘一个。

不过芫娘还是能觉察到,他在隐隐发抖。

她记得,他有胃疾。

她瞧得出来,挺在这拔步床底下,躺又躺不下去,坐又坐不起来的地方,实在算的上活受罪。照陆怀熠这般撑着,要不了多久胳膊就会麻了。

但饶是如此,芫娘却也只是扁扁嘴。

一个赌鬼,混成这般模样也是活该。

早知道会牵连上这么多人,一开始就不该烂好心同情他,更不该答应替他做饭这差事。

这世上果真是没有什么天上掉馅饼的事,沾上好赌的人,那她也只能是自求多福了。

如今只要能早些过了这风头,令红芍和翠翠还有旁的姐妹们都全须全尾的,把这麻烦包赶快打发走才是重中之重。

芫娘一边盘算,一边盯着床榻外头的一举一动。

可是那鸿运坊的人,却怎么也不从翠翠的屋子里头离开。

床底下的时辰变得无比漫长。

芫娘不经意侧过眸,便见得陆怀熠的眉心竟已经皱出个深深的“川”字。

这看起来也太疼了。

陆怀熠那一阵一阵的胃疼俨然没有半分缓解,他的眉头越皱越深,一时之间落在芫娘的眼里,又莫名叫她心软下来。

芫娘蹙住眉头,不自主将视线瞟向陆怀熠身上。也不知是怎么,方才在鸿运坊无缘无故被他扯着逃命的忿忿之气,仿佛逐渐一点一点烟消云散了。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方才那一番奔波,才引得这人胃疾复发。

虽然赌鬼向来都可恶至极,可是她也不能算是全然不理亏。

芫娘不由得抿了抿唇,又怕撞到拔步床发出什么动静,正有些犹豫不决,就见眼前忽然一亮。

那挡住人的脚踏终于被翠翠重新搬开:“芫娘,人都被老鸨赶走了。”

“你们快出来吧。”

芫娘逃也似得离开了逼仄的床底。

陆怀熠自是紧跟其后,却半点也不生分,熟稔地端起翠翠桌上的茶杯硬生生灌下两杯,硬是将捻着杯子的指尖都攥得发了白,才迎上芫娘打量他的视线。

他的声音发虚,却还是透着几分揶揄:“找你指个路罢了,你们还真想要了我这命才解气?”

芫娘瞧着他那几无血色的嘴唇,和佝偻到凭着桌子才能站稳的身影,心中忽而又有些龃龉。

明明她才是被拉下水的那个,如今倒怎么变得像她在强迫人一样?

芫娘踯躅片刻,终于还是过不去良心那关。她只觉得要快点把这个麻烦赶走,也总得让他这胃疼好上几分再说。

她为自己的心软忿忿叹下一口气,侧目瞟向陆怀熠:“别灌水了,在这等着。”

她嘱咐翠翠两句,便急匆匆出了门。

未几,一碗鲜虾蟹子干拌抄手便正正摆在陆怀熠面前。

可陆怀熠见状,却好似并不知自己身处何境,仍旧蹙了蹙眉头挑拣道:“这玩意的馅儿,好像会在水里游。”

“我说过,水里头的玩意儿……”

芫娘坦然:“现下时间紧,我只找到这些,没找到旁的。”

“鸿运坊的人现在走了,难保不会杀个回马枪,如今好不容易甩掉了鸿运坊的人。”

“你且当药,吃完快点从远萝楼出去再说,别再牵连旁的人。”

陆怀熠:“……”

鱼虾贝蟹之类的海货水产,一贯是价格不菲滋味丰腴,便是端上桌也是人见人爱,可却偏偏就是陆怀熠这辈子最没法消受的东西。

他和腥味之间,大概隔着此生都永远不能化解的仇恨。

故而饶是此刻的陆怀熠胃疼到唇色发白,也丝毫不收敛自己的抗拒。

“我不吃。”

芫娘挑起眉,一把将筷子拍在陆怀熠面前,半丝也不容商量道:“以前挑就挑,我毕竟收了你的现银。可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工夫跟这挑三拣四?”

“它活着的时候才是水里游的,现在它包进抄手里,已经不会游了。”

“给我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