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从餐厅走出来,乔郁免一路都在可怜兮兮地劝她至少收下那束花。
“花又不贵。”他说,“你不是很喜欢买鲜切花装饰家里么?说看到了就觉得心情好,我买的花这么漂亮,肯定能让你每次看到了都开开心心的啊。”
“不要。”江彩芙回绝得很痛快。
“那……那你帮我抱一下花呢?我一下拿这么多东西很不便的。”他恳求道。
江彩芙停下脚步,看他手上满满当当的,又想起了自己带着它们来时的不便和恼火。
“你车停哪儿了?”
如果比较远的话,她倒是可以帮忙暂时抱一下花。
闻言,乔郁免冲斜对面的一个小公园抬了抬下巴,“那儿。”
江彩芙一看有点远,就丧着脸把他怀中的花束接了过来,“就当是日行一善了。”
乔郁免手上终于轻松了点,“是是是,谁不知道江大小姐人美心善?”
江彩芙砸了咂嘴,“其实我就是客气一下而已,谁知道你真给我了。”
过了马路,街道旁的行道树变成了更加蓊郁葱茏的香樟树,树影被柔黄的路灯拉得很长,树与树之间的缝隙被冷冽的草木清香填满。
路上行人渐少。
江彩芙清晰地听到了自己的鞋跟在泊油路上踩踏出清脆的声响,同时还有道更加沉闷的脚步声亦步亦趋,偶尔会和她的脚步交叠在一起,越来越近,越来越轻,然后——
靠近他的那侧肩膀突然被一道微乎其微的力道一擦而过。
被碰撞到的触感还没真正消失,江彩芙的脑中也还没来得及升起‘被撞到了’的念头,她率先嗅到了挨近的空气里,浮动着的一股清甜的气息。
闻起来很像是一颗熟度合适的梨子被切开后,汁水残留在水果刀上的气味,甜蜜黏腻,但细嗅之下又能感受到刃具本身冰冷锋利的质感。
复杂奇妙,带着股似是而非的诱人探索的神秘感。
江彩芙真想问问他今天喷的到底是什么牌子的香水。
可还没开口,她轻耸的鼻尖就覆上了一抹凉意,稍纵即逝,让她有些不确定自己的猜测。
“下雨了吗?”她仰头
望去。
透过咫尺间的路灯泄下的橘黄光亮,江彩芙看到有一粒、一小片、一大群的雪花纷纷扬扬的落下来,缓慢,轻盈,随着风扑簌簌地拍在她的脸上,极快的被她皮肤表面的热意消融,仅留下一抹沁人的凉意。
她张了张嘴,有些呆愣地啊了一声,“居然下雪了。”
乔郁免停下脚步,与她并肩一起仰头欣赏这场猝不及防的雪。
他也颇为意外地感慨,“天气预报可是显示近半个月都不会下雪的啊,这么不准吗?”
“本来就不怎么准,而且A市很少下雪的。”
“是吗,那今年的初雪可真早啊……去年大概是什么时候下的呢?”
“没下,前两年都没下雪。”
乔郁免缓缓睁大了眼睛,“这样的吗?”
他侧过头,自口中逸出的袅袅白雾模糊了雪花的轮廓,也同样混淆了他的视线,让他有些难以看清江彩芙的神情。
路灯斜射而来的柔橘光线与晶莹的雪花构成绮丽而梦幻的光景。
两个人都没再出声,雪也落得很安静,狭小的地界只鼓噪着彼此交错的呼吸和乱拍的心跳。
他静默地注视着江彩芙的侧脸,看着鹅绒般的雪花落在她的睫毛上,散作一粒粒的光点。
她今天穿着一件杏色的水貂毛短款外套,毛绒绒的,看起来很厚实,但被她穿在身上,却一点儿也不显臃肿,反而将她衬得更加纤巧轻盈。
立起的花苞领包裹着她的脖颈,长而柔软的绒毛贴着下巴,被风吹得来回拂扫着,她像是觉得痒,抬手把领子往下压了压。
乔郁免忍俊不禁,轻轻笑出了声,她闻声扭过头来,怀中的玫瑰娇艳欲滴,却争不走她半点光彩。
“突然笑什么?”她疑惑道。
乔郁免迟钝地摇了摇头,隔着这样近,他才猛然发现她今天竟然是没有化妆的,皮肤白皙透亮,细小的绒毛在被雪花打湿后纤毫可见。
他不想让她知道自己刚才是为什么发笑,所以故意恭维道,“你皮肤真好。”
她果然被拐跑了思绪,忍不住摸了摸脸颊,“那可不,上周刚和我妈一起去了美容院。”
她这副翘着尾巴自鸣得意的模样实在少见,乔郁免但笑不语,视线一直牢牢黏在她的脸庞上,久久没能移开。
但江彩芙的自恋也是有限度的。
等了一会儿见他的眼神还没收回去,她就开始觉得不自在了。
“别看了。”她故作不耐地粗声道,同时举高手中的花束,阻隔他恼人的视线。
乔郁免挑了一下眉梢,不依不饶地弯下腰,灼人的视线轻而易举地绕开那束碍事的玫瑰花,和江彩芙对上了视线。
“你好幼稚啊。”
他先声夺人,抢走了江彩芙本该说出的台词。
?
明明是你更幼稚吧!
江彩芙瞪大了眼睛,深吸了口气正要雷鸣大作,却在蓄力时又被他抢先占了
先机。
他忽然说,“我们在一起的那天,也是冬至日,我们一起看了S市的初雪,你还记得吗?”
酝酿中的狂风骤雨霎时雨收云散。
江彩芙眼神一偏,“怎么可能还记得?不是和你说了么,我记性很差的,很多事情分手没多久就忘光了。”
“……是吗?”
透过余光,江彩芙捕捉到了乔郁免的眸光黯淡下来的一瞬间。
“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他不死心地追问。
江彩芙铁石心肠地嗯了一声,语气很重,生怕他听不清似的。
乔郁免便失落地哦了声,垂下眼,睫毛在眨动间被坠落的雪花浸湿。
“可是,”他的唇瓣哆嗦着,无法接受现实一般,艰涩道,“在接受我告白的时候,你明明就和我说过那是你上半辈子最幸福最值得铭记的一个片段,你说你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一刻漫天的雪花,和漂亮炙热的我。”
他顿了一下,缓缓地再次抬起脸看向江彩芙,“结果你现在就说你全都不记得了。”
他吸了吸鼻子,轻轻抽动的鼻尖被冻得发红,耳朵也在不知不觉间变得通红,衬得脸颊更是惨白一片,让此刻的他看起来格外像一件脆弱美丽的琉璃制品。
好像随意一碰就能碎掉似的。
他深深地望着江彩芙,一双细长的凤眼几乎要被他睁成杏仁眼了,好似有莹润的泪花溢出,在眼眶泛滥开来——
“所以你之前都是骗我的是吗?”
颤抖着难掩哽咽的声音险些被寒风盖过去。
尾音落下的一刹,无休止的风诡异的安静下来。
江彩芙瞠目结舌地看完他的一系列唱念做打,怀疑自己的记忆出错时顺带怀疑了一下人生。
直到重新在脑海中搜刮了一遍当天的记忆,确认自己没有记错以后,她才理直气壮地为自己正名起来——
“你在胡咧咧什么啊!这种肉麻到极点的话能是从我嘴里说出来的吗?!”她破口大骂道,“谁和你说的你找她去!我可从没说过!”
他像是不信,泫然欲泣地问,“你真的没说过吗?”
“说了没有就是没有!”一看他居然还质疑上了,江彩芙更加怒不可遏地喝道,“我自己说出去的话我还能不记得?!”
听到这里,乔郁免眉梢一挑,“哦?”
贴在脸上的哀痛欲绝的惺惺作态顿时一收,他忽的哼笑一声,声音被刻意拉得很长,听着懒洋洋的,又莫名透着股‘虽然一直在配合你的表演但真的有点没劲’的无奈之意。
“什么啊——,你这不是都记得很清楚吗?”
“居然还说什么都忘光了。”
他扬起眉,因愉悦而高高翘起的眼角流溢着恶作剧得逞般的玩味,狡黠而短促地唤道:
“骗子。”
……
江彩芙面无表情地举起花束,恶狠狠地朝他脑袋砸了过去——
“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