芜心气势汹汹道:“你说的天道究竟是个什么道?见死不救,也是天道?”
光霁长老:“非也非也。并非叫你不救,而是你用错了方法。救一人简单,救万人也不难,但你救不了这天下苍生。”
芜心说:“你又在糊弄我,不要以为我不知道。”
光霁长老又说:“你捡回来的那只小狐狸的母亲,一息尚存,内丹俱在。为何救了你,却没有救她夫君?”
芜心沉默,哑口无言。
光霁长老:“因为你能救天下。”
他又摇头道:“却不愿救天下。”
芜心在线暴躁:“你是不是又要和我说那个什么无情道?”
光霁长老说:“世间一切其它道法都是有情道。有情道,能降妖除魔,安一方太平。唯有这无情道,能震四极,压五兽,安天下。你可愿意?”
芜心没有回答,只是问:“为何只有这无情道可以?”
光霁长老的声音自带智者的标配混响,悠悠地在大殿环绕——
“有情,是小爱。无情,才是大爱。”
芜心:“……”
艹,他觉得自己又被糊弄了,但是没有证据。
他不甘道:“为何非得是我?你那个新收的徒弟,天生断情绝欲、面无表情的,不比我好?”
他又说:“就算你不图这个,你可以图他年纪还大,图他不——”
光霁长老打断道:“进来吧——”
东成仙尊心中一惊,但表面上不见分毫神色变换。
款步上前,进了大殿。
芜心大概是病得没有闲暇,穿着随意,头发披散下来。
少了纨绔子弟的盛气凌人,眼神明亮干净,看着倒是乖巧纯良。
光霁长老招手:“既然都来了,老夫就一道说个分明。”
“无情道修者下凡,历劫难,去七情,断六欲,抹尽爱恨欲嗔痴贪,方能得道。”
“无情道,讲究的不是失,而是得。不曾得道,谈何失去?”
“而东成,你天生无情无欲。不想得到,便没有失去,又谈何求道?”
他看向芜心:“所以,天将降大任于你。”
他又看向东成:“你的修行,在于欲念,求而不得,方能成道。”
光霁长老继续巧舌如簧道:“修五谷道者,一人一谷,为俗人;修山林道者,一人一山,为仙人;修弗人性道者,一人一弗,为佛人;而修无情道者,为苦行僧人,你们可知为何?”
东成仙尊悟了:“您是说,一人一曾,曾经是人?”
芜心道修也悟了:“你是说,他修不了无情道,是因为他还不是人。我修无情道,是去凡间……不做人?”
光霁长老白胡子一颤一颤,露出孺子可教的笑。
殿中空气突然安静。
芜心和东成陷入了沉默。
他说的好有歪理,竟然一时无法反驳。
-
不久,芜心道修下凡历劫。
想不到,看起来玩世不恭的人,却为了天下苍生做了最不愿做的割舍。
东成仙尊修道久无精进,也暂时搬回了竹海。
他在林中练剑,剑术出神入化,却还是不明白。
他本是一只无情无欲的妖,又怎么能明白做人的事呢?
突然,林间有悉悉索索的声音。
东成仙尊皱眉,明明已经布下结界——
他取一片竹叶,像声音来源飞去。
只听得“嗷呜”一声,跑出来一只雪白的小动物——
是一只被竹叶削掉尾巴尖上一撮白毛的九尾小狐狸。
小狐狸眼睛晶亮幽黑像黑曜石一般,其中弥漫着委屈的雾气。
抱着尾巴,生气极了,但只有几个月大,话还说不明白。
“你……坏人……”它说。
东成仙尊嘴角勾起狭长的线,说:“我不是人。”
小狐狸围着他哒哒哒地转了两圈。
突然贴过来,在他的裤腿上蹭蹭。
它仰起头,嘴角上提,模仿出一个人的微笑,说:“我……也不是人。”
东成仙尊睫毛颤了两下。
小狐狸又蹭蹭他,奶声奶气安慰道:“你……不伤心……”
东成仙尊的心竟也颤了两下。
他捂着自己的心口,久久没有说出话来。
-
不知哪里来的狐狸,却在这竹林里待下了。
一竹妖一令狐相伴数日。
每日,他练剑。
小狐狸便在旁边看着。
看着小狐狸掰着狐狸短腿,不得章法——
他也偶尔教她几招,逗着它叫几句师尊。
小狐狸得了趣,自告奋勇要当剑修。
他便命它每日晨练。
谁知,某日,小狐狸一去不回。
再打探到,已经是几里路外绝情谷的狐狸了。
绝情谷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小狐狸咿咿呀呀一阵,已然不记得他了。
他也不是没上门讨狐狸。
他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不想失去。
可进了绝情谷合欢派,岂是世间男修能讨的回来的?
几千年里,宗门被男修们打得坏了又好,也不见得有谁成功。
几次三番无果,他只能作罢。
心中忧郁了几日,光霁长老却找上门来。
“我今日算到一卦,有一机缘。”光霁长老说:“机缘来了,是时候去凡间历劫了。”
东成仙尊一喜,讨教道:“是什么劫?”
光霁长老讳莫如深道:“情似双丝网,中有千千劫[1]。”
他又说:“你若懂了什么是有欲有情,才会懂什么是真正的无情无欲。”
东成仙尊又问:“若是一世不成呢?”
光霁长老目光深沉,说:“那就再来一世。”
东成仙尊:“……”
-
蒋天晟缓缓睁开眼睛:“我睡了多久?”
司机道:“不过五分钟。”
蒋天晟视线挪向车窗外的车水马龙、灯红酒绿,轻声道:“迟了。”
司机不解:“什么迟了?”
上一辈子。
这一辈子。
他自前世赶来。
却还是在她的故事里迟了。
一迟,又是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