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修插在口袋里的手指蜷缩,直到这一刻,他的表情、瞳孔、心跳以及血液流速,似乎才全部恢复了正常。
不动声色地、轻轻松了口气。
狼一般幽蓝的眼睛迅速垂敛,恢复不起波澜的冷漠。
耳边的男生还在滔滔不绝,表示以桑什家族这个腐败程度早晚要完蛋,德尼切尔家族一定是未来福尔曼州的救赎——
“对了,应哥,你是为了帮路易少爷才来福尔曼的吗?”
微微点了下头,应修自黑暗中离开,言简意赅:“明天,我不会出城。”
“……哦,好的。”看着他的背影,男生有些疑惑,不过还是在心里感慨,应修和路易的关系真好啊。
*
叶浔回到家,雪虽然停了,但风还很大,吹起的雪花刮过脸颊,他戴着帽子和围巾,眼睫落着一层雪,进了屋便被苏婉急急递来一碗热汤,让他喝完。
“……哥哥!”坐在壁炉旁暖身子,叶浔脱掉厚实的外套,只穿了件白色毛衣,他放下汤碗,抱住冲过来的弟弟。
米安脸颊红红的,叶浔将他抱进怀里,才发现他右胳膊处有一大块淤青。
瘦小的胳膊几l乎被淤青覆盖。
针孔处贴着胶布,他心底一沉,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王知安从楼梯上走下来,擦着还没干净的头发,无奈道:“打完针回来就这样了,在跟你求安慰呢。”
米安恨恨地抬起头,瞪了王知安一眼,又埋在叶浔怀里掉眼泪。叶浔抽出纸巾,垂眼擦着他瘦弱苍白的脸颊,察觉到他的手指有些颤抖,米安茫然的看过来,“……哥哥?”
叶浔的眼神让小小的他也感到伤心和疑惑,他碰了碰叶浔的脸颊,“你怎么啦。”
大脑终于回忆起这段和米安有关的重要记忆,叶浔压下复杂的心绪,揉了揉他的小脑袋,“……还疼吗?”
“疼的。”米安蔫蔫地,“我讨厌打针。”
王知安擦头发的手顿住,“好了,不要难过了,明天就带你去景区玩了。”
米安这才捂着小嘴笑起来:“我要坐小火车。”
“嗯。”
“还要吃爆米花。”
“也可以。”
“哦!”小家伙满足了,从叶浔怀里跳下来,扑腾扑腾跑进厨房,窝进苏婉怀里,开心道:“妈妈,今天的作业我也完成了!”
苏婉沉默着摸了摸他的头发。
“米安……”叶浔看着厨房的方向,“身体怎么样了?”
“放心吧。”王知安语气罕见的轻快,“医生说特征稳固,正常上学和生活都不受影响,目前的要求还是忌口,按时接受检查就好。我们特意问了能不能带他出去玩,医生说只要不受凉就可以,他还让我们多带米安锻炼身体,增加免疫力。”
苏婉怀上米安的时候,正被前夫纠缠,她孕期精神很差,即便得到王旺达全身心的呵护与照顾,还是早产了——米安生下来只有三斤多重,一张口水巾的大小,当年才十岁的叶浔只记得小米安每天都要做检查,最后在医院住了快半年,苏婉才和小米安一起出院。
前夫被王旺达起诉,法院下达人身限制令,禁止对方以任何形式进入福尔曼,米安也被检测为先天性体弱,如今已经七岁,每到换季还是会感冒发烧,严重点甚至会变成肺炎。
联盟很多孩子似乎体质上都有问题,这些年纪氏主要
攻克儿童疑难杂症领域,只要凭借联盟身份证,即可带孩子定期免费注射疫苗和进行身体检查。
叶浔心情有些复杂。
他终于理解原身为什么会在F4里选择依附纪彻——因为弟弟受到纪氏的恩惠,即便是原身,也认为这样的家族培养出的继承人,一定温和有礼、善良仁慈。
现实却恰恰相反。
“对了,纪彻是什么样的人?”王知安忽然问。
叶浔一静,他转过头,语气自然:“什么?”
王知安观察着他,笑了声:“总觉得昨天提起纪彻后你的反应不太对劲,你真不认识他?”
“当然。”叶浔收回视线,继续看着米安,他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有多冷漠,王知安挑起眉,听他说:“听着不像好人。”
王知安确定了,这就是认识。
不过这位纪氏的大少爷,似乎不太得他这位弟弟的喜欢。
“你真的不和我们一起去旅游吗?”王知安转移了话题,“住宿全免,接送也由景区统一负责,明天是福尔曼的烟花节,景区还策划了烟花表演。”
“不去了,我还要留在家里完成论文。”
王知安听到论文就胆寒,“好吧,那你加油。”
晚上,苏婉收拾着行李,米安开心的拿着玩具飞机跑来跑去,景区的大巴车会在明早九点到达家门口,接上他们前往酒店。
A-1矿区在远离城市的远郊,那里已经完成了开发,出了名的风景胜地。差不多两个半小时的车程,到景区正好可以吃午饭。
第二天一早,叶浔送别了家人,中午他和米安打了视频,酒店视野开阔,顶楼的旋转餐厅此时人来人往,声音嘈杂。
景区天气很好,天空澄澈,窗外便是冻结的湖泊。
王知安接过电话,对他道:“景区正在准备烟火表演要放的烟花,舞台都搭好了,这次只开放了一千人的名额,我听他们说光一周的住宿就花了小几l万,老爸居然能抽中住宿全免的票,运气真好。”
镜头转移到王旺达面前,他憨厚的笑了笑:“还有两张票,等小叶下次放假我们再一起来。”
叶浔没有扫兴,笑着说好。
烟花节是福尔曼的传统节日。
每到这一天全城都会燃放各种形状、各种颜色的烟花,大人小孩都会前往市中心的福尔曼广场,届时会有歌舞节目。
家里没有大人,叶浔下午乘坐电车到了市中心,买了足够接下来一周消耗的食物和蔬菜,再回到家,天已经黑了。
路灯亮着惨白的光线。
地面积雪未化,踩上去嘎吱嘎吱的响。叶浔手指被冻得僵硬,回到家烧起壁炉才感到舒服一些。
他给自己做了简单的晚饭。
笔记本电脑显示着论文页面,字体有些小,叶浔鼻梁处架着眼镜,温暖的火光映在脸侧,他微微皱着眉,吃饭的动作很慢,俨然在思考着论文结构。
电话便在这时响起。
没有看来电人,叶浔只看了眼外面的天空,天黑得阴沉,街区没有行人,一切都湮没在昏暗中。
“喂?”语气有些柔和,他以为对面是米安。
那头很安静。
叶浔敲击着键盘,输入一行数据,漫不经心地:“玩得开心吗,米安?”
终于,一声轻笑响起。
动作一顿,叶浔立刻拿下手机,看着页面上没有署名的一串数字。
“真难得,”路易嗓音轻柔,又是虚假的笑意。他仿佛习惯了戴上这样的假面,对待任何人都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一旦对方生出妄想,便会被他堪称残忍的斩断,“我还以为你不会接陌生来电——”
电话“嘟嘟”两声,被不耐烦的挂断了。
因纽斯地势颇高的海岛上,庄园别墅灯火通明,落地大窗外海水起伏、幽暗,拍打着陡峭的岩壁。
路易穿着黑色浴袍,斜倚着落地大窗。
暖黄壁灯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形,不同于柔和的气质、英俊贵气的五官,他肩膀宽阔,骨架宽大、浑身上下的肌肉保持着常年锻炼的矫健与流畅,碧绿色眼底笑意更深,再次拨了过去。
在接通的一瞬间,他先笑着开口:“如果你再敢挂断我的电话——”
“亲爱的,你一定会后悔的。”
“……那就改掉你恶心的语调,”叶浔的声音穿过电话传出来,分外冷漠,“我在吃晚饭,暂时还不想吐出来。”
路易沉默片刻,语气终于恢复了正常,“你没有去矿区。”
一旦褪去虚假的伪装,他语气里便显露出高高在上的命令的和询问。
叶浔懒得回话。
果然又是路易策划的抽奖——叶浔倒是不担心米安他们,矿区一千多名游客,据说还有不少富豪,安保绝对称得上严密,除非负责景区的公司不想在联盟混下去了,否则绝不会允许发生旅游事故。
电话两端只有两人对峙般的呼吸,很快敲击键盘的声音响起,叶浔简短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这次抽奖的地方,你应该去。”
“福尔曼市内接下来会乱起来,或许三天、或许五天,可惜你拒绝了抽奖,也拒绝了我的房卡。”路易似乎叹了口气,“我很好奇,一次抽奖就能让你这么警惕,叶浔,我究竟给你留下的是什么印象。”
“你们要干什么?”选择性忽略他后一句话,叶浔心跳顿时漏了一拍,福尔曼会乱起来——什么意思?游行还是政.变,和平年代前者只能算小程度的混乱,而后者才是流血性的大事件。
他下意识看了眼时间,晚上七点五十分。
还有十分钟,就是烟花晚会开始的时间。
他立刻起身,营造出屋内没有人的假象,关灯上楼。
“不必紧张,”听见了他的脚步声,电话里,路易的声音又变得柔和,含着漫不经心的宽慰,“看在阿彻的面子上,我保证,你和你的家人都会没事。”
“当然,如果实在害怕的话,可以去格兰酒店,报我的名字,总统套房对你依然有效。”
挂断电话的前一秒,路易忽然道:“我记得今天是福尔曼的烟花节?”
这次不等叶浔回答,他便笑着挂断了电话。
寂静的室内,除了心跳和呼吸,只剩下逐渐走完一圈的钟表。
无形的不安令叶浔强忍住给王知安打电话的冲动,他自己尚且没摸清情况,不能将情绪带给王知安。
他站在卧室窗前,时刻关注着周边的动静,时针指向了八,遥遥地,福尔曼市中心耸立的黑塔顶端,响起雄厚悠远的钟声。
已经是八点整,烟花大会开始的时间。
敏感的神经忽然被挑动——
人群在欢呼、舞动,消防车警车停在广场外围,所有人期待的注视下,彩色火球直冲天际,一朵朵五彩斑斓的花束绽放,几l乎就在同一时刻,城市东南方向也传来巨大的、沉闷的响声——
“砰——!”
“砰——!”
半边天空都被照亮。
叶浔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抬起的头。
烟花、大雪、半明半暗的天空。
“塞林化工厂,爆炸了——”
【叶浔,我们两天后见。】
手机‘滴’的一声,传来简讯。
【烟花节快乐
——FromLoui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