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不约而同看向了廉望雪乱糟糟的膝盖。
大概是他还没脱掉身上的白袍子,摘下脑袋上凌乱遮挡了一半脸部的假发,所以膝盖上的伤与脏污,就好像是给这身装扮量身定制的配套妆效一样。
廉望雪弯下腰去擦拭自己的膝头。
他下手似乎没什么章法,好像只是胡乱抹了两把,为的是完成任务。
如果蔺渝注意到他的脸,会发现他的表情平静得像个机器人,好像感知不到疼痛。
此时,伍舒阳终于从恐怖屋里出来了——他的这个任务也宣告失败,却留下了许多令人捧腹大笑的辉煌战绩:
不知道是他这组的人太胆小,还是运气不佳,全程被周围的人拖着走,一众恐惧的人之中,他试图去找扮鬼的工作人员说句话,却怎么都没能找到这样的机会。
最终铩羽而归。
录制到第三个任务,一人暴露身份出局,一人任务接连失败等同于出局,蔺渝成为了最终胜利者。
*
这场在恐怖屋中的变故,因为蔺渝完成任务过于迅速,奉子爵和伍舒阳却接二出局告终。
想必在这之后,节目组也能够将其剪辑成为有审时度势,也有狼狈不堪的精彩节目,狠狠激发一波路人的热议。
在这一片和和美美的气氛下,蔺渝维持着脸上的笑容和所有工作人员,以及主持人打了招呼,在他们略显夸张的恭维中,宾尽主欢。
回到保姆车上,他就一言不发瘫倒在了后座。
如果说蔺渝对“蔺渝”的存在,除了唱跳双废外,还有哪里不满意,那一定是不算非常健康的身体。
刚才装症状发作,装得有些太像了,蔺渝在恍惚中,甚至有些怀疑自己到底是在演戏,还是这样的情况其实真实存在,只不过他的伪装将残存在身体中的那种惊恐焦虑的状态彻底激发。
又或者,自己对于这样的事情,有过不止一次类似的体会?
他闭上了眼睛,再缓缓睁开,但是关于这方面的记忆,他的大脑里只有浑浊不堪的泥泞。
刚才在恐怖屋,摄像师的拍摄在半途中断了。
因此包括伍舒阳和奉子爵在内的人,虽然稍微清楚蔺渝在恐怖屋惊恐障碍发作,却并不太了解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又没看到蔺渝被人扶着离开的模样,更不会多想。
奉子爵拆开自己的薄荷糖,从前排递给蔺渝一颗。
蔺渝道了谢接过来丢进嘴里,冰凉刺激的薄荷味一瞬冲入鼻腔,他被呛得连连咳嗽,喉管火辣辣的痛。
奉子爵吓了一跳,赶紧扭过头来,他身边的伍舒阳已经上了手,巴掌拍在蔺渝的后背,力度有些重:“没事吧?”
“没事...”蔺渝勉强擦去眼角生理性的泪水,坐直了身体。
他在另外两人稍显担心的目光下摸出手机,切换了小号,看了看现在网络上关于他的相关言论——在穿越过来之后,情绪又紧绷乃至于崩溃的时候,他就会看一看那些关于他的正面的评价获取些能量。
他的超话里到处都是绚丽的彩虹屁,勉强跟上的舞蹈动作和堪堪不走调的歌声被粉丝们吹上了天,更别提还有粉丝一向自傲的表情管理,满屏都是热泪盈眶的“他进步了”的感叹,视频网站上他的安利视频更是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
而打开cp超话,各处都是锣鼓喧天普天同庆。
签售会本来就是卖腐圣地,粉丝们在他们签售的途中,都会抓紧时间问些自己想知道的问题,无论是关于他们本人的,还是关于他们本人,和队友之间的关系的。
譬如不止一位粉丝询问了他和展宁领养的小猫咪的名字,现在他和展宁的超话粉丝名已经改成了“小雪”,不知道这群粉丝和猫较什么劲。
他关掉手机,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胸腔里剧烈跳动的心脏逐渐恢复原本的频率。
他穿越而来,举目无亲,只有系统伴随着他,总归是孤独的,只能靠这些沸腾滚烫的爱意拼命挣扎着活下去。
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也能很快注意到廉望雪身上那种独自茕茕,在雪原上踽踽前行的孤寂感,对对方的存在产生怀疑。
手机响了一声,他低头看了看,是颜立川发来了消息,问自己有没有看到他的耳钉。
蔺渝回复:“什
么样的?”
“是鱼的形状(),?孷?皕??N鞘?鵛??”拏抗??
“???げ④()『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你什么时候掉的?确定是掉在宿舍里了吗?”蔺渝回复。
“就这两天,为了确定一下,我可以进你们房间找一下吗?”
“我当然没问题,不过你还得问一下子爵。”
大约在十分钟内,那头悄无声息,颜立川像是一下子噤了声。蔺渝耐心地等着他的消息,许久才看见颜立川的消息再次发送过来:“你回来的时候,麻烦帮我找一下,我还是不进屋了。”
搭配了一个比着“拜托”姿势的小人的表情包,看起来倒是有点可爱。
似乎是意料之中的答案,蔺渝并不算太意外。但是颜立川到底是因为和奉子爵私交一般,不想问他,还是只是为了试探蔺渝的反应,所以只想给他发消息不好说。
“没问题。”他这样回复回去。
——“蔺渝?”
蔺渝回过神,意识到在他发送消息的途中,前排的经纪人已经喊了他好几声。
“哥?”
“陈邱恒导演的电影,今天开始公布参演人员,不出意外的话,在公布了男女主之后就会轮到你,你做好准备。”
经纪人所说的做好准备,基本就是需要蔺渝配合电影官方号进行微博转发和造势工作,至于在那之后网络上铺天盖地的各类言论,说是与他相关,不如说是公司宣传部门才要关心的事。
蔺渝愣了一下才说:“好的。”
组合成员隐约知道有电影主动找上蔺渝,但并不清楚蔺渝到底参演的是什么类型的电影,恰好经纪人提起,伍舒阳率先冲他问出自己好奇的问题:“你演的是什么电影?陈邱恒这个名字好陌生。”
“陈邱恒算是新人导演,拍摄的电影基本都属于小众文艺类,和现在大部分的商业片完全是两码事,你没听过他的名字也很正常。”蔺渝没来得及解释,先开口的反而是奉子爵,注意到蔺渝困惑的表情,奉子爵有点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就是稍微看过一点相关的科普。”
蔺渝不疑有他,“哦”了一声才说:“外界宣称的应当算是,小众的校园悬疑类影片,但是实际上内核是关于校园暴力和欺凌的,算是有现实意义的文艺片吧。”
“哦,你演什么角色,被欺凌的那个吗?”
蔺渝说:“被欺凌的人开局就死了,我演的是校园暴力者...嗯,还是带头的那个。”
奉子爵:“......”
伍舒阳:“......”
两人的表情是如出一辙的困惑,半晌伍舒阳才用怀疑的眼神上下打量着蔺渝:“你?校园暴力者?带头欺负别人?”
蔺渝强打精神,摆了个握拳的姿势:“怎么,不像吗?”
伍舒阳说:“恕我直言,作为一个学生时代受到过一些言语霸凌的人,你和我想象里的霸凌者区别太大,没办法代入——陈邱恒为什么会找你?是觉得你看起来很像会欺负人的
() 那种吗?”
奉子爵笑出了声。
蔺渝在内心翻了个白眼,表面不动声色,半开玩笑半认真地推了他一把:“怎么了?人不可貌相,说不定我就是走反差路线的那种。”
“貌美如花,心如蛇蝎?”
蔺渝又伸手去推开玩笑的奉子爵,结果对方早有防备,一手抓住了蔺渝的手腕往自己的方向扯了一把。
蔺渝没预料到他这步动作,整个人往前扑倒,用空余着的另一只手撑住了椅背,才勉强没有直接栽倒在奉子爵身上。
“喂你——”
蔺渝扯了一把,没怎么用力,因此也没能把手腕从奉子爵手里扯出来。
对方轻轻松松抓握着他的手腕,笑嘻嘻地说:“这么说感觉有点带感,以前看的电影里就有这种角色,诱惑人之后把人杀掉,不是还有那种角色,就是趁着接吻的时候把毒药渡入对方的嘴里...”
蔺渝拧起了眉毛。
他隐约感觉奉子爵这话说得像在调戏他,但好像只是他的错觉,对方只是在随便跑火车。
奉子爵的力度显然有些没轻没重,挺符合他这个年纪的许多男孩的性格特质。倒是廉望雪,这么一对比,就更不像个单纯的十五岁了。
“我之前看陈邱恒的作品,好像或多或少会和性沾点边,你这部剧不会也——”
前排的经纪人用力清了清嗓子,提示他不要继续口无遮拦说些有的没的。
奉子爵像是终于意识到自己在说些什么似的闭上了嘴,只是握着蔺渝手腕的那只手,再次加大了几分力度。
“你这...”连伍舒阳都迟钝地意识到了好像有点不太对,他抬手拍了一下奉子爵的胳膊,半开玩笑似的说,“要是蔺渝是个小姑娘,你刚才就是在妥妥的性.骚扰,什么嘴对嘴渡毒药,什么陈邱恒的作品和性挨边,你就算要开黄.腔也找个经纪人不在的时候——”
经纪人又用力清了清嗓子。
蔺渝:“......”
意识到哪里不对就够了,阻止就好了,不必把刚才奉子爵脑子抽筋说的一堆废话重复一遍,还自己添油加醋,搞得好像自己和这群队友没事私下相处的时候都是在开黄.腔的。
况且之前奉子爵的那番话好像也没到所谓“黄.腔”的程度。天地良心,他和奉子爵压根没谈论过一丁点儿相关的内容。
他试着抽了抽胳膊,这次终于顺畅地将手腕从奉子爵手里救了出来,被他锢住的部位莫名的有些不适,但刚才廉望雪做起来,却没给他这种感觉。
大概是,奉子爵的侵略性太强,言语也有些过界。
蔺渝轻轻甩了甩手,意识到系统还没有说话。
奉子爵还在盯着他,蔺渝喊了两句系统,随即掀起眼皮问:“怎么了?”
“...没怎么。”
奉子爵倏然转过了身,不再看他们。
伍舒阳却还在惦记着刚才的话题,等奉子爵回身干自己的事之后,忍不住又戳
了戳蔺渝:“唉,刚才他说的是真的吗?陈邱恒导演的戏里边都和那个东西沾点边?那你演的这个角色...”
蔺渝没好气地说:“我好歹是个还不到二十的小偶像,粉丝里一堆未成年,能演什么和“那个东西”沾边的戏?这部戏里是有点性.暴力的部分,但是归根结底是校园暴力的一部分,拍摄不会太露骨——但是那部分归根结底,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裴立这种角色如果搞出那些东西来,本人的魅力值会大打折扣,蔺渝就无法从中获利了。
“...啊,也不是完全没关系。”他突然回忆起剧本里看过的部分,又临时改口。
奉子爵霍然从前排回过了身,动作过快,差点没撞到椅背上。
“什么?!”伍舒阳喊得好大声。
“就,有一些童年的,过往,关于我演的角色的妈妈,和姐姐。”
裴立这种十几岁年纪,就性格完全扭曲的人,必备的必然是悲惨的童年,这点陈邱恒这样的导演的故事里也无法破例——
裴立的父亲是个公交车司机,嗜酒如命,酗酒过度后就会打骂他和他的母亲姐姐,后来对方在裴立九岁那年因一次事故去世,留下了年长裴立八岁的姐姐和没有工作的母亲。
为了养活两个孩子,裴立的母亲走上了一条出卖自己身体的不归路。
裴立外貌出众,一直在学校里被人喊作“妓.女的儿子”,又因为这个原因,隐约的还有些关于他也被他母亲带去“招待”一些恋.童癖的传言,虽然远没有后来他姐姐的遭遇那么可怕。
“既是我的母亲是个妓.女,我的姐姐声名狼藉,也不妨碍她们爱我,我爱她们。”
蔺渝喃喃地说。
奉子爵和伍舒阳都吓了一跳,第一次从蔺渝嘴里说出类似骂人的话,还是对他们造成了冲击。
蔺渝回过神来,对他们灿烂一笑:“我在背台词啦。”
不知道为什么,大概是先入为主地将裴立这个角色定义成了悲剧的恶人,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廉望雪。
想起他狠戾的眼神和看着自己时倏尔温顺的眉眼,还有刚才在黑暗中战栗的手臂和讲述的那个故事。
隐约的,他觉得廉望雪和原本小说里截然不同的性格气质,诡异的行为举止,背后一定隐藏着一个滔天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