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离开什么的……
她的第一反应是,跑路啊,她倒是很愿意,可是怎么走?这通往山外的路还没被搭起来呢,至少得等第一架飞到山里的直升机。
嗯……就是不知道是警用直升飞机,还是私人的,属于黑bang的私人飞机了。
新子的目光飘向窗外,试图透过窗帘和黑暗,寻找一家打着探照灯的直升机,还没来得及看几眼,就被打断了。
公安先生的手抬到眼前,看她微微受惊地往后,还是那么不动声色,替她拨开耳边一绺碎发。
“你不想说也没关系,重要的不是真相。”他的声音镇定得可怕,“而是‘联系’。你不能选择自己拥有什么样的家人,已经认识的朋友也不可能撇清关系,所以,一旦别人对你有怀疑,什么样的事情都可能发生,所有的后果你都要自己承担……这就是最大的危险。”
新子恍惚了一会儿,猛然惊醒。
“我知道。”她又捧起了水杯,挡着半张脸,正好掩饰自己的表情,小声重复了一遍,“我早就知道了。”
金发的公安先生“嗯”了一声,好像还在等她的回答。
但她心情有些乱,不知道该说什么,不管安室透是什么时候确认的——又或者,他还不并没有确认,只是想试探她的态度——又不管他是站在哪一方的立场,似乎都不应该对她说这些话。
“我……嗯,可是,我还是不太明白安室先生的意思?难道你不是应该说——”
然而,对方只是竖起食指,比着手势轻声道:
“嘘。”
很快,压在唇面的手指就离开了,整个过程几乎只是轻轻擦了一下,稍纵即逝。
“人都是有私心的。”安室并不直视她的眼睛,而是看着床头暖色调的台灯,不紧不慢地说下去,“作为公安,却接受琴酒的提议,为他们提供情报,这已经违背了我最初的原则——但我很清楚,我为什么做这些事情。”
新子没忍住,抓住了他的袖子,往下扯了扯。
“为什么呢?”
“因为想要这个国家变得更好。”他对上她充满疑惑的蓝眼睛,沉着地莞尔一笑,眼神又一点点冷下来,变得幽深,“但是,仅靠‘理想’这样个人的努力,是远远不够的。”
日本内阁充满了腐朽的气息,自上而下的零星动作,不足以动摇根基。在组织潜伏的最初几年,他就已经认清了现实。
那位先生的想法过于大胆,新奇,他和苏格兰讨论过很多次,一致认为:未尝不可以一试。
但就算是他们,也有各自的心思。
苏格兰出国,彻底离开上司的掌控,从此和家人断绝了联系,也一脚踏入了组织的核心圈,而他还留在公安警察厅,这是他们不约而同的默契,用以双重保险。
新子愣了许久,读懂了什么,慢慢吸了口冷气。
“真大胆啊,安室先生,”她小声说,“居然敢和我说这些……就不怕,我也会告密吗?”
“你要是真的有那种想法,恐怕我早就不能安然无恙地坐在这里了吧?”安室理了理自己的袖口,今晚宴会上的休闲西装还没换下,浅色的外套和深色的小马甲,是她一直很喜欢的搭配,不知道他是不是有心挑了这身打扮。
“好好想一下。”他又说。
“想什么?”新子磨蹭着,目光在角落里晃悠。
“我想,你迟迟不想做出决定,可能是因为太容易心软,”安室一针见血,“这并不是什么坏事,如果是当初那个‘银色子弹’,我可能并不会倾向你这一边,但是……继续这样下去的话,你想要保护的人,或是你自己,都会受伤。如果要避免这一切发生,最好的办法就是离开。”
……!!
轻柔而带有诱导性的声音,这是他很擅长对付女性顾客的那一套。
伏特加终于听懂了,捂住嘴,倒吸已口冷气,眼睛瞪得大大的,对着漆黑的墙,手微微颤抖。
这个男人,居然唆使大小姐私奔!其心可诛!
他缓过气来,气得发抖,也顾不上琴酒的吩咐了,只想撸起袖子冲上去。
但新子恰在这时做出了回答:“不要。”
“嗯?”
“要是一走了之,那才是最不负责任的一种做法。”她深吸一口气,很认真地答道,“无论后果怎么样,我都愿意承担。”
伏特加悬着一口气,巴在玻璃窗上努力倾听,屋里传来细碎的摩擦声,应该是起身的动作。
“想好了吗?”
“嗯。”新子说,“晚安,安室先生。这回我真的要睡觉了。”
……
门开了又关,伏特加紧绷着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靠在墙上拍了拍胸口,长出一口气。
新子也终于想起被关在吹冷风的可怜人,临睡前过来把门开了,又把安全绳还给了他。
“你也回去睡觉吧,刚才的事情不许说出去。”
伏特加欲言又止:“那波 本——”
“怎么啦?”
他自觉窥到了大小姐的秘密,连连点头:“我不会说的!就算是琴酒大哥,我也会守口如瓶。”
然后他被哽住了。
咚咚。
敲门的声音在走廊里回荡着,果然很明显。新子的眉毛惊讶地扬起来,然后沉默。
怎么还来?!
伏特加拳头都硬了,满眼饱含热泪:这难道就是大小姐的日常生活吗,实在太难了!
不行,不能再这么下去了,这次就交给我——
他给自己打气,下一秒,门开了,一阵风从走廊里吹进来。
等看清来人的模样,伏特加立刻闭上嘴,安静如鸡地滑到了地板上,直接坐下。新子想要扶他一把,伸出手扯住了他的袖子。
伏特加惊恐地摇头,用气音说:别,我腿软。
>
好吧。
银发男人看清房间里的情形,冷笑一声,大步踏入。
“你怎么在这里?”
“大、大哥,我……”伏特加结结巴巴地,想要解释什么,却怎么都觉得越描越黑,神情愈发惶恐。
琴酒瞥了他一眼,伏特加自觉退后,贴到了墙边,把自己用窗帘罩了起来。
琴酒的目光又落在新子脚下,她没穿鞋袜,露在裤腿外的脚踝很显眼,都能看到青色血管。
被他这么一看,新子立刻回到了床上,用被子压住腿。
“我好冷。”
“既然发烧了,就好好躺着。”男人的声音并不算严厉,但依然显得很冷,顿了顿,他又说,“明天的事情都安排好了。”
“没有发烧,”新子立刻辩解,“只是感冒……”
啪一声,男人的手隔着手套按在了她的额头上,她呆了呆,也不知道这样怎么才能试出体温,但琴酒却好像有自己的办法,顶着一张冷冰冰的脸给出结论:“有点发烧。”
“都说了没有……”
“你有。”琴酒不容置疑地把她按到了枕头上,“现在,立刻睡觉。”
“……”
新子并不是怕他,只是不想做这种无意义的、小学生级别的斗争,重新调整了枕头的位置,就乖乖躺下了。
“你要陪我睡吗?”她把被子往下扯了扯,只刚好露出下巴。
“……”
对方脸上闪过一丝奇异的表情,可疑地迟疑了一会儿,又冷冷地说:“不要对男人说这种话。”
“哦。”
“太轻浮,不符合你的身份。”琴酒继续教训。
“……哦。”
琴酒仍然觉得不放心,警惕的目光环视着房间里的一切,问:“今晚有什么人来过?”
“没有没有。”新子摇头。
这时,窗帘后的伏特加耐不住寂寞,踉跄着晃了晃,两人一同扭头。
> “——哦不对,有的。”新子生硬地转折。
琴酒显然没把他当一回事,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伏特加又重新把自己缩成了墙边不起眼的背景板。
新子半天没等到下文,索性把被子蒙住头,闭着眼睛又等了好一会儿,困意逐渐笼罩上来,昏昏欲睡间,她重新往外面看了一眼。
台灯已经被熄灭了,房间里静悄悄的,这回终于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新子安心地一觉睡到了早上。
再次响起敲门声的时候,她几乎一下子就清醒了,睁开眼睛,望着天花板看了几秒,支撑着坐起来。
可能是缺乏睡眠的缘故,她的头还是晕晕沉沉,说不清是不是感冒的症状加重了。
“工藤小姐?”松泽千夏看到她来开门,朝她露出温和的笑容,“昨天晚上真是谢谢你了,我已经好多了,要一起下去吃早餐么?”
新子很自然地点点头:“稍等,我去看看我朋友——”
“说起来,还有一件事,也想找个机会和你道谢。”对方看着她,迟疑地抿起嘴唇,露出了歉意,“要不是因为你,可能从阳台上失足坠落的人就是我了……这段时间,我和妹妹给你带来了这么多麻烦,真的很抱歉。”
“没关系,是我运气不太好。”
“对了,我刚才听服务生说,有个好消息,”松泽小姐顿了顿,笑容加深了些,“老板已经找到备用的信号发射器,向山下联系了,应该今天就能得到救援,等我们吃完早餐,就可以从这个可怕的地方离开了。在那之前……不知道可不可以和工藤小姐单独聊一下呢?”
新子很配合地问:“单独聊一下,是指?”
她轻咳了一声,神情黯淡下来,垂下眼睑:“我想去停车场看看,那些受害者……也许是我认识的人,我有一种感觉,我们这些人被困在这个地方,绝对不是巧合。”
侦探少女深有同感。
“那要不,我叫上安室先生一起?”
松泽小姐朝她摇了摇头,微微局促:“就不要麻烦他了,有些事情我不想让他看到……可以吗?”
新子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