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爱我的话,就为我而死吧。
如此我才信你是真地爱我。
否则我将永远活在爱你的痛苦与绝望中,被太阳的热光蒸发,连灰烬都留不下。
“……您给了我许多恩惠,”西比尔苦恼又难过地走近阿波罗,把自己贴进他的怀抱里,呢喃道,“您已经给了我许多恩惠,那么再给我一件吧,阿波罗。让我拥有无论何时何地、何种境况都不会消失的理性。让我别被疯狂的情感支配,那样的感情只会伤害到您,也会让我受尽折磨。”
阿波罗搂着西比尔的双手在一瞬间收紧了。
西比尔直觉不对劲,抬起头试图去看他,然而在她的视线触及他的脸庞之前,阿波罗抬手遮住了她的眼睛。
“阿……”
阿波罗低头堵住了她的双唇。
在西比尔无比困惑,茫然又迟钝地顺从中,阿波罗将西比尔推倒在垫了厚厚的毯子的床上。
金色的光辉从太阳神的身上散发出来,在一瞬间充斥了整个房间,再也没有一丝黑暗。
屋子里装着的光线已经多到可怕的地步,然而没有一丝从阿波罗身上绽放出的光线离开这个房间。
所有的光都仿佛拥有了自己的意识,遵从它们的主宰的意旨,违背自己的本能和存在规律,既不是波性,也不是粒子性,而是成了一种柔软的,类似于丝线的东西。这些璀璨耀眼的丝线主动围成一个茧,层层叠叠,在茧的最中心,躺着一对亲密的爱侣。他们交换着呼吸,交换着亲吻,在极致的寂静下,交换着彼此对于爱的感知,以及对世界的体认。
阿波罗躺在了西比尔身边,他的手依旧没从西比尔的眼部放下,他知道西比尔的眼睛在看到这太阳的中心的一瞬间就会蒸发成灰,在那美丽的脸上留下两个黑漆漆的窟窿。
他把西比尔柔软娇嫩的身体搂在自己身上,叫她枕着自己手臂。
在这太阳的中心,恒星的内核,只有他和她。
“我不能给您您向我索求的,西比尔。您曾问过我,既然我和达芙妮之间从来就不是爱情,那么爱神的金箭是怎么回事。那时候我没有回答您,请您原谅我,不要再记着这件事,因为我现在就要告诉您答案。”
“……如果这会使您为难,那么不必告诉我,我……”
“哈哈哈哈……”阿波罗的胸膛随着他发出的笑声振动,让贴着他的西比尔的脸热了起来。
“我可不会把您的这句话当真,”阿波罗无比温柔地说,“我可已经上过一次当啦。狡猾的西比尔,最高明的猎手,要是我真地不说了,那您可会记得牢牢的,等后来再找我算账呢!我可不想给您这个机会,即使是自投罗网的猎物,也想留下几块没用的骨头或几根羽毛呀。”
西比尔哑口无言。
然而不好说的是,她在阿波罗的这番话中感受到了父亲般的情感。阿波罗曾说他将她当作最疼爱的孩子一般对待,但在西比尔的感觉中,那只是单纯的溺爱而已,是无底线的放纵,与其说是父母待孩子,倒不如说是去福利院□□心公益——本质上是一种利他模式下的自我满足。
但是此时此刻,阿波罗真地给了她一种父亲般的感觉。
当然!不是说阿波罗像父亲一样,而是说他的态度终于有了那种,唯有父母才会有的感情。
说来复杂,是难以言表的东西。
如果用个比喻的话就比较清楚了。
但是西比尔没有时间去想什么恰当形象的比喻了,因为阿波罗继续说了下去。
“我要告诉您那些我选择忘记的事。”
“那些不被允许记住的事。”
“世界给了我一个母亲是勒托,但在最开始的时候,勒托女神不过是负责照顾我和我的姐妹的属神,正如墨提斯女神原本不过是雅典娜的一个属性,是雅典娜拥有墨提斯(智慧),而不是墨提斯生育了雅典娜——您能从雅典娜竟然得从宙斯身体里,而不是墨提斯肚子里出生明白这一点。”
“我出生的岛屿——提洛岛有光明的涵义,我在那里得到了我的名字,阿波罗(Apollo)——「唯一的」。我……我不愿意在这件事上说更多,如果您不明白,那倒是件好事呢。知道太多的人通常都会迎来普罗米修斯的结局,因为知道的秘密越多,就越无法保持不动。在这件事上,勒托女神,我的母亲干得挺不错,她至少因此保留了‘静止’和‘隐匿’的神性。”
“我出生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皮同报仇,那条可恶的巨蟒胆敢在我最无力的时候冒犯我,它该知道自己会有怎样的下场,大地竟然也做了帮凶,那么我就要夺取她的祭祀。我就是这样的神,这是我与生俱来的神性——在您理解这一切之前,您必须要牢记这一点,牢记没有太阳能忍受天上存在比它更耀眼的星辰。”
“只有月亮所在的天空上才有群星,当太阳升起时,天空人们只能看到太阳。”
“如果我不是这样的,那我就不是太阳,就不是光。”
“唉,我真不想说,那厄洛斯可真叫我看不起,那副凄惨的幼儿的躯体,还有玩具似的弓箭。我嘲讽了他,而他也做出了反击。爱情的金箭能影响所有人和神,但和人类不同,神明自有各自的本领去消除这一影响。”
“哦,我还得先解释一下,为什么厄洛斯竟敢对我,一个生来就比他更强大,注定要让他避让的神动手,这对您了解之后的故事也有帮助。”
“应该说……您也可以这么理解……”阿波罗的语气中带上了些许迟疑。
西比尔乖巧地窝在阿波罗的臂弯里,安静而专注地听着。
失去了视觉反而叫她的其他感官更加灵敏,让她有种真切触碰到了阿波罗真实的感觉。
她不知道这是否又是一次自我意识过剩下产生的错觉。
“厄洛斯和我的神性是对立的,无法和谐共处。”
“因为爱情的本质就是非理性的造物,是疯狂的产物,也是诞生疯狂的温床。”
“如果说,厄洛斯能用他的金箭是任何一个人成为爱情的奴隶,丧失所有的理性只为心中的爱火熊熊燃烧。那么我就能熄灭任何一个人心中的爱火,让他们恢复理性,让所有被爱情俘虏的人都怀疑起自己的愚蠢,鄙夷自己曾经痴爱过的,并不完美的人。”
“因为这样的对立,所以厄洛斯将他的金箭射穿我的胸膛。”
“我取回了自己在提洛岛出生前就拥有的象征物后,这个故事就在厄洛斯的插手下成为了夸耀他的力量的证据。我当时在忙别的,再者这样的故事也无法减少太阳的光辉,所以这个故事一直以这样的形状流传至今,有时候我自己都忘了原初的真实。”
“至于您刚才嫉妒的雅辛托斯,那也不过是另一种形状的同一种故事罢了。要知道在那时,雅典娜已经成为了雅典娜,做了雅典的守护神,我就选了希腊的另一种文明形式,斯巴达城邦来作为我的……唉,可爱的人,您在意我的时候总是显得很难过,这令我也不好受。”
“我本来该高兴的,如果不是我也在乎您,正如您在乎我一般。西比尔,从未有人像您这般在意我,关心我,您不知道我有多渴求您的爱,那是神性在渴求它的半身。”
西比尔静静听完,大脑飞速转动,然后才迟疑地问:“其他的传说,背后的真相也是这样吗?”
阿波罗温柔道:“我知道您的意思。但是,如果您想达到完全的理解,那么您就不能用凡人的观念去解释。这并不是‘背后的真相’,而只是‘最开始的事实’。事实并非唯一。用‘真相’来形容神明是不恰当的,所有的神明都是从唯一的‘真’里诞生的,我们的存在就是真相本身。我们的故事和传说,没有真相,因为它没有假象。有的,只是不断改变的事实而已,这些事实并存于我们的故事里,哪怕是互相矛盾互相对立的事实,也并非谎言。”
阿波罗停了下来,给西比尔思考的时间。
躺在由阿波罗化身的无尽光明中,躺在由阿波罗赋予的无限黑暗中,西比尔再度开始了对神话流传嬗变的研究与思考。
她终于发现,自己真正焦虑的,其实只有她在阿波罗面前必须谦卑这一点而已。
阿波罗在她面前从未因为自己神明的身份而展现傲慢,他已经足够卑微,但即使是这样的卑微,也刺激到了她的自尊心。
这不是可以接受的人类的不完美,而是必须要改正的,叫人讨厌的缺点。
西比尔终于看清了这一点,也接受了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