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郭芙也不再管身后的杨过,兀自坐到石头上,托着腮沉思了起来,徒留杨过呆在原地,来来回回地细思郭芙的最后一句话,面上的神情一时狂喜、一时黯然、一时着急……
郭芙花了一刻钟时间冷静下来,然后懵了。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她不是想帮助杨过,叫他的人生少些磨难,以回报他的深情厚意吗?怎么莫名其妙的就说到了喜欢不喜欢上?
问题是,她怎么还真地……似乎好像仿佛也许有点喜欢上他了?
是错觉吗?
虚荣心作祟?
罗密欧与朱丽叶效应?
还是几世寂寞后的自救?
别看郭芙一直说得难听,几乎要把杨过对她的心意贬低成一文不值的东西了——正因为确认了杨过的的情意深重,她哪来那么大自信说那些话?
但是就像她说在杨过的事上,有她没她都一个样——在她的事上,杨过的态度和想法也没有多少影响。
她担心的是自己误会了自己,如果她的喜欢只是一时的而非一世的,那仗着自己的那点私心把人困在身边,最后又无法给予对方同样的深情,那岂非罪过?
郭芙少见地看不明白自己,是以进退失据,不知如何是好。
其实冷静下来想想,从头到尾,她确定的都是杨过对她的情。
郭芙是确定杨过对她有情的,但那情是不是唯一的?是不是深刻的?是不是除了她以外谁都不行?
因为有原著里杨龙的旷世绝恋和公孙绿萼等红颜知己的存在,所以郭芙迟迟不敢下结论,用各种话去刺去激,他的反应倒是给了她信心,但是却又不是可以盖棺定论的信心。
郭芙害怕自己不是真正地喜欢上他,更害怕自己喜欢上他后,他却还喜欢着别人。
一世又一世地穿越已经够惨了的,郭芙实在不想在能够自主的事上再委屈自己。
她知道,现在她是可以自主的。现在抛开手,日后回想起来,也不过是一种遗憾和落寞,可若是到了不可挽回、无法自拔的时候再被丢弃,那才叫一个肝肠寸断心如死灰。
郭芙不想体验那样的心碎——若是在写作的时候,她倒是很乐意写这种叫人难过的悲剧。
可是又有哪个作者是愿意叫自己的人生也变成悲剧来增加写作素材的?
反正郭芙是不愿意。她对文学的追求没有极端到这种地步,她的诗心也没有纯粹到那种地步。
即使是太宰治,在他笔下的大庭叶藏也始终绝望地期盼着一个幸福的人生……
郭芙又一次想起大庭叶藏,不同于之前有陌生又熟悉,如同隔镜望去隔世重闻,悲绝的情绪就像一把锯子,来来回回地锯着她的五脏六腑——这才是情难治。
郭芙面无表情地掉起了眼泪,说不清是疼的还是难过的。
她也不去擦,一点动作都没有,从背后看,依旧是一副托腮思考的模样,很快冷却的泪水聚在手心和下巴之间,冰冰凉凉地往手腕和衣袖上滑,叫郭芙联想到不久前,她睁开眼,看到浑身好似水鬼的杨过,他的身影一半被月光照亮,全身被月光打湿,她的衣服和头发却是干的。
她脑海中顿时浮现了杨过见到她被李莫愁推下悬崖后生无可恋,绝望跳崖后未死,坠入潭中,看到她,把她救出来……那情那景,她明明处在昏迷中,却好像全程旁观了似的……她看到他关切地用内力把她身上的水珠弄干,浑然不觉自己还湿漉漉的,只抓心挠肝地等着她醒过来,仿佛只要她不醒过来,不睁开眼睛,不对他说上几句话,她就不算真地没死。
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间……现在想想,刚才她那般出言不逊咄咄逼人嚣张强横,其实未必不是虚张声势。
他们二人俱都心想口言是她郭芙摆弄了他杨过,是杨过单方面相思,而她稳坐钓鱼台。
可实际上,被那样的眸光笼罩着,又有谁能说清楚他们二人之中,到底谁是谁的俘虏呢?
郭芙想不明白。
她也很奇怪,自己又不是没谈过恋爱,为什么还会在这件事上……不对,还有一点。
没错。
她一直不提,但一直存在,并将永远存在下去的一点。
她深爱阿叶的时候,万分肯定她对他的爱已经到了绝对值。即使现在她失去了对他的感情,只剩下苍白的记忆,难道就能当作那本书已经完本,将其合上、置于书架,再也不随身携带时时翻看吗?
他们的身体早已灰飞烟灭,化作宇宙中的尘埃,难道她还要让仅有的灵魂也失去和阿叶的联系,从此再也没有什么可供感怀吗?
她和他不是万分肯定地互相承诺过,他和她都不是伟大的人,甚至不是“完全的人”、“理想的人”,但他们的爱却是伟大的、完全的、理想的吗?
现在她要抛弃这一点吗?
以前是莫可名状的力量让她失去,现在她却要亲手拿着匕首往自己心上捅刀吗?
她要这么做吗?
杨过值得她这么做吗?或这样问:她此时此刻,对杨过的那一小点怦然心动,值得她这么做吗?
老天……要么干脆就完全无意,要么干脆就叫她天崩地裂般地爱他,也好过这样不上不下的,两厢为难。
然而。
默默流泪的少女却没发现,如果她真地为难,她反而不会纠结了。
因为既然为难,那么就代表没爱到一定程度,而没有到一定程度的爱,向来是为她所鄙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