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修文性格较其兄要轻佻得多, 登时忍不住脱口而出道：“芙妹你说什么呢，咱们三个的交情别人怎么比得上？都怪那晚杨过那厮用出打狗棒法，拿了师父师娘做筏子才骗了我们。他那般侮辱你, 你便是杀了他也应该，只断他一臂已是看在师傅的面上了。要是他敢找你报仇，先过我们这关！”

武敦儒点头正要开口附议，郭芙却连连摇头, 凝视着两人, 肃然道：“都说了他是为了救你们。这事我有资格恨，你们却没有。就算心里再怎么讨厌, 看在武伯伯的份上，你们一定要答应我，以后绝对不能对他口出恶言，实在忍不了，便退避三舍也就是了, 就当宽慰我爹。”

“那芙妹你怎么办？”武修文急了。

武敦儒也眉头紧锁，“杨过心胸狭隘，我们自幼与他不睦, 就算他要阻止我和小武，何必硬要搭上你的名誉，不过是故意离间我们罢了。芙妹, 我们可以因为救命之恩从此对他敬而远之, 但若是他来找你报仇，我们绝不会袖手旁观。反正此事本就因我们兄弟而起，到时候他要报仇, 只管来找我们就是了。他一个男子汉大丈夫, 好意思对一个女孩子下手么？”

郭芙麻瓜了, 暗道：“你们两个偏偏在这时候装什么大义凛然啊！”

当然，面上，郭芙还是做出了一副感动的表情，却故意恶声道：“我不管，反正你们不准掺合，你们只要好好帮我爹守襄阳就成。哼，我砍掉他的手也只是意外，谁知道他那时居然没躲开？大不了我还他就是了。要是叫我一直欠着他，永远低他一头，那我宁可死了！”

大小武还欲再说，郭芙却不想听了，皱紧了眉头摆手，“就这么说好了，事不宜迟，我们先去找朱伯伯和天竺神僧，对了，未免多生枝节，你们记得也别在那裘千尺面前提起我爹娘。走走走，赶紧办完赶紧回去，别耽搁了。”

大小武无奈，对视一眼，各自摇头叹气，愁闷满脸地跟在郭芙后头回到了众人之中。

耶律齐等人见状有些疑惑，但郭芙三人明显不愿让别人知道，也只好不提这一茬，转而问起杨过中一事的来源去脉。

郭芙把那些说出来不太好听的事隐去了，简略道杨过是为了救被公孙止强娶的恋人所以才中的情花，期间武修文没忍住冷哼了一声，被郭芙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一眼，被武敦儒拉了拉，然后才一脸不爽地安静了下来，扭头去找完颜萍说话。

杨过自郭芙和大小武返身回去后才从离原先栓着小红马的地方约六丈远的大树后走出来，恨恨地将刺入树干中的手指抽出，握紧了拳头，真不知该笑该哭，该恨该嘲。

杨过方才听郭芙对大小武说话，三两句就把两人说得回心转意了不说，还说喜欢他是“毫无尊严”、“寡廉鲜耻”。那时他已然怒极，情绪激烈到了极点，反而丝毫反应不到外面，整个人也成了一棵树，最好永永远远地无知无觉下去才能安生。

其实若能如无心的草木一般倒也可以相安无事，但是偏偏，这又是无法做到的事。

可是，后来郭芙说她和大小武之间只有兄妹之情、青梅竹马之谊，且言谈间带着昔日大胜关重逢，杨过见到的郭芙带着的从骨子里透出的轻蔑，他又下意识幸灾乐祸起来了。

断了只手的少年冷笑着望着神色柔和声音柔美却隐有不屑之意的少女，心道：“好哇，大小武两个不算男人，违誓不说还一再跳进你郭大小姐的坑里情愿当哈巴狗。但是你说痛改前非，总算有一点是真地改了。现如今你看不起这两个为了女人不惜兄弟相残的废物，自然就不会再想着嫁给他们，于是你们之间自然从头到尾都是兄妹情了……”

待郭芙提及郭靖，杨过顿时明白了，见着大小武一脸感动莫名的模样，更是好笑，“我居然因为你们两个蠢货断了条胳膊，也真是可笑。你们当她是真地转了性儿，真地在乎你们会不会原谅她么？要不是看在你们师傅、她爹爹的面上，她没一见面就给你们两人也来上一剑就算你们的‘交情’深厚了！如果你们不是郭伯伯的徒弟，走了会让郭伯伯伤心，她会这么温言软语低声下气地讨好你们，劝你们回去？”

后来听到武修文和武敦儒说他的话，杨过索性连生气都不生气——和这种人有什么好生气的呢？只觉得老天爷当真公平，给了这些人好运气就拿了他们的慧根，叫他们愚笨地活在世界上，说不定到了那一日便要被清算呢。

“还‘先过我们这关’、‘不会袖手旁观’……哼，好厉害么？老子让你们一只手你们也打不赢。要是她把希望放在你们两个身上，那她的手早被我砍下来几百回了。”

杨过满心讥嘲地这么想着。至于之前郭芙根本没把希望放在任何人身上，口口声声说任他报复的时候他又为什么毫无行动，他倒半点都未曾深想。

等到郭芙最后不耐烦地沉了脸色声音转怒，杨过先是下意识扬起嘴角，得意地想，“看吧，你们还当她真乐意对你们二人好声好气不成？以前她看得上你们的时候都不乐意，难道现在她看不上你们了，反而温柔起来了？”

继而杨过转念一想，脸上的笑容又消散无踪。一丝丝的苦涩从心底深处蔓延上来，如情花之，与情结，害与心通。人的心尝够了酸苦，到了极处，再也承受不住了，自然也会可怜巴巴地缩成一团，虽则更疼，但这样的反应，是没法控制的。

“是了，你现在看不起他们，自然对他们不屑起来，但是就像小武说的，你们三人之间的交情旁人怎比得上？你再看不起他们，也照样当他们是自己人，是一家人，所以不管怎么说，心里也总是为他们考虑，处处替他们着想。你怕他们对救命恩人无礼会被别人看不起，于是就嘱咐他们要敬着我。至于叫他们远着我，自然是发现了他们蠢笨，怕他们在我这里吃亏了。”

“对待你看作是自己这边的人，那你当然不计较，你们郭家人都是这样。在桃花岛的时候你和大小武他们欺辱我，最后郭伯伯郭伯母不也什么都没说，只避重就轻地收了咱们为徒当师兄弟，可有什么效果没有？哼……说到底我杨过才是外人。什么郭杨两家三代世交什么指腹为婚，你看不起我，心里恨着我害你被郭伯伯责骂，所以当然不肯欠我的债。但是我凭什么顺你的意？”

杨过想到这里，忽而轻笑一声，隐含悲意，接着悄无声息地运起轻功跟了上去。

“所有人都对你千依百顺，我偏不！你不是想要我来找你报仇，然后恩怨皆了从此和我再无干系吗？岂能万事皆如你意？我不但不报仇，还不要你替我求药！我杨过一生恩怨分明，就是宁肯死了也不吃你郭芙递来的解药！”

念及此，杨过心念一转，换了个方向，绕过这片山岭提前到绝情谷所在的山峰下等着郭芙等人赶到。

杨过修习的古墓派轻功本是天下第一流的轻功，在独孤山谷中他又蒙神雕送的巨蛇内胆而涨了许多内力，功夫已达江湖顶尖层次，故而轻轻松松绕到了众人前面不说，还等了两柱□□夫才听见他们的脚步声。

杨过已下定决心要阻止郭芙帮他求药，但是又不想暴露自己是一路跟着她来的这件事，于是便想着装作偶遇——察觉到郭芙一行人逐渐走近，翻过山丘便能相遇，连忙转过身，缓缓上山。

郭芙等人翻过一座矮山丘，便到了绝情谷所在之山的山脚，众人一眼便瞧见山路前方有一人影在前行，似是也要往绝情谷而去。他们看着那背影隐隐觉得熟悉，只是那人右臂衣袖空空荡荡，在冬季的寒风中飘来飘去，显然是个独臂男人，和他们认识的那人又对不上，于是一开始谁都没开口，只互相发问那人是谁，是不是也要上绝情谷。

只有大小武知道杨过已被郭芙斩断一臂，这种时候，没了右手要需要到绝情谷去的还能有谁？二人想起郭芙说的杨过会找她报仇的话，连忙一左一右护到郭芙身前，手握住刀柄，在心里暗叹这杨过真是命大，又是中又是断臂都没事。

完颜萍见武修文挤到郭芙侧前方去，奇道：“这是怎么了？你们认识前面那个独臂人吗？”

郭芙脚步一顿，垂下眼，无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右手，然后才扒拉开大小武，看向前方仍旧不疾不徐走在山间小道上的独臂人。

日光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