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猜他怎么说?”小荣一边把果篮里的新鲜水果放在桌上的果盘里, 一般兴致盎然地冲着八卦对象八卦。
胡萤不搭理,小荣也不在乎,自顾自地笑了一会儿。
青春年少的时候, 在大家对恋爱一词陌生、好奇的阶段, 那些察觉到好友有了恋爱苗头的女孩子是怎么在八卦时笑的,小荣现在就是怎么笑的。
胡萤自诩她已经是活过几辈子的人了,就算不提这点, 她也是几十岁的宝宝了,才不想和这些从小到大见过的人加起来还没超过五十个的憨憨们计较。
“他说呀——‘是五百年前业冤, 只为那如花美眷,叫我一见钟情’。哎、九娘子,这‘一见钟情’是个什么意思?你知道么?”
胡萤脸上一热,心知自己不能有多余的反应,不然小荣就调侃成功了, 于是便安然自若,甚至还显得有些冷淡地说:“这个词儿新鲜,以前倒没听过。”
小荣唇角更弯,“只为了这个新词,九娘子也该理一理人家才是。”
胡萤轻嗤了一声,倦懒地摆了摆手,摇头, 把团扇盖在脸上, 不理人了。
小荣故意大声地叹了口气, 然后才恨铁不成钢地走了。
新词……
如今尚是明末, 对于他们而言自然是新词, 但是对于她而言不是, 她甚至连生物学层面上的“一见钟情”产生机制和各种化学元素的作用都研究过。
“一见钟情”一词在这个国家的记载中最早出现于清代, 墨浪子的《西湖佳话》一文中:“乃蒙郎君一见钟情,故贱妾有感于心。”
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一见钟情,不过是见色起意。
当然,胡萤对“见色起意”的理解是“爱好美色”,她不觉得由此而生的爱情是肤浅的,要是人人都不看皮相,只道红颜枯骨,那大家都去爱寺庙里的佛像好啦,毕竟要论灵魂精神的话,有谁能比诸天神佛更完美呢?
不过说到底,还是小荣的话。
新词。
可惜在她这里不是新词。
任何事物,研究透了就没了秘密。
王尔德说爱情远比死亡更神秘,在一些神话系统中,在有死亡这个概念出现前,爱情就已经诞生了。
说穿了,问世间情为何物……这句话唯有在没有正确答案的时候才是最美妙的,那种情才是最诱惑人的。若是有了答案,那就可以交卷了,剩下的就不是考生的事了。
胡萤没办法因此动心。即使旁观者都已经感动了,但是感动不了当事人那就是白搭。
而且说穿了,胡萤的恋爱观里从来就不存在“被感动”/“有感深恩”之类的因素。
或许是她的天真和固执,又或许仅仅是她不切实际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她一直觉得只有最纯粹的爱情才是真正的爱情,夹杂了“感动”、“恩情”、“时间”、“外在光环”的爱情不能说不算爱情,只是到底没有让她看重的理由。
又遑论……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胡萤崇拜一生只爱一次的那种壮烈与忠贞,但她也明白,身为动物,哪怕是高级动物,繁·衍是本能。爱之一物,哪怕有再多的迷雾笼罩,归根究底,是诞生于繁·衍后代的动因下。
升不升华的另说,至少底子是这个底子。
世界上真实存在过的那些至死靡他的爱,反而是违背了本能的,触碰到了艺术的璎珞。
胡萤也没有虚伪到说要为大庭叶藏“守寡”生生世世,纵使她再怎么不愿意承认,那些感情她都已经失去了,即使再怎么一遍又一遍地重温记忆,在心里引发的,也不过是仿佛看了一本触及灵魂的著作后产生的读后感。
说一千道一万,她之所以对黄九郎退避三舍,不过是因为对他无意而已。
也不是说她就不相信日久生情了,像她和大庭叶藏当初也算是日久生情啊。但是如若大庭叶藏在他们相遇不久的时候就表现出对她的喜欢的话,她估计也会退避三舍的。
这是一个时机的问题。
一边追求“纯粹的爱情”,一边说什么时机不时机的话,听上去自相矛盾了,然而其实也没有。
胡萤的“不切实际”本来就是利己式的不切实际。
她知道什么才是自己想要的,什么对自己更好,于是便按照这个标准去“脚踏实地”或“不切实际”。
所以这件事说穿了再简单不过,就是单纯的不喜欢而已。
摆出再多的理由解释为什么不喜欢,其实是完全没有必要的,除非她怜惜那位痴心错付的追求者,想要安慰对方,那就少不得要想出些对方能接受的理由,顺便帮助对方死心,别吊死在一棵不愿意搭理他的树上。
胡萤对黄九郎是有不忍的,她不是对所有喜欢她、她却不喜欢的追求者都这样,只是黄九郎的行为看上去太小心翼翼太卑微了,她就是拿这种类型的可怜孩子没办法,见不得这样的人吃亏难过。
故而胡萤思来想去,做好了充足的准备之后,终于决定下楼去和黄九郎好好聊聊,尽量温和无痛地把对方心里那爱情的萌芽给掐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