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嘉礼眉头一皱。
他以为这是哪个不长眼的滴滴司机,催人上车就算了,还暴力驾驶开远光灯晃人眼甚至差点撞翻他的机车。
“接个单猴急成这样?知道我车多少钱么……”程嘉礼笑骂着抬头。
比起看人,男人第一反应还是先看车。
劳斯莱斯纯黑库里南,世界上最昂贵的SUV之一,车型以迄今为止开采出的最大的南非钻石Cullinan命名,从里到外都是贵族般的低调奢华,车牌还是光有钱都买不到的连号。
程嘉礼的火气不上不下地卡在喉咙里。
这种车跑滴滴的概率,比辛德瑞拉的南瓜车都低。
夜色穿透车窗愈加昏暗,男人轮廓冷峻。
竟还有几分……说不出的面熟。
程嘉礼低头问季凡灵:“你认识他?”
又抬头看向傅应呈:“您喊错人了?”
季凡灵毫不犹豫地甩开程嘉礼的手,径直上车。
安全带还没系好,库里南已经在油门的轰鸣声中瞬间提速,绝尘而去。
……
傅应呈的车向来暖气开得很足,今天却有种说不出的冷意。
路灯的光水流一样渐次滑过男人的脸,却跟捂不热似的,阴云密布一样压抑。
季凡灵也在因为程嘉礼烦躁,半天没说话。
直到一个路口红灯,车刹得有点急,季凡灵惯性往前冲了一点,被安全带勒得回神,随口道:“对了,你今天来挺早啊?”
平时准时下班她都是自己坐公交,只有十一点多才能顺路碰到。
傅应呈没有看她,指尖在方向盘上按得泛白,语气却很轻:“来得不巧?”
“挺巧的啊。”
季凡灵说,“但是为什么开这么快?赶时间就别来接我了。”
傅应呈瞥了她一眼,凉飕飕道:“哪有你跑得快。”
季凡灵:“?”
红灯的光映在男人黑漆的眸底,带着某种冰冷的禁忌感,跟她从大排档里冲出来一路奔向程嘉礼时一样刺眼。
见他总是慢吞吞的,半天认不出车。
原来,见别人都是用跑的。
傅应呈垂着眼,喉间逸出一声很轻的气笑:“看来昨天确实摔得不重。”何必巴巴地提早赶来接人。
季凡灵:“……”
她也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什么意思,巴不得我瘸了在家瘫着?”
做了那么多慈善却没有朋友不是没有原因的傅应呈!
绿灯亮起,傅应呈没接话,车内一时陷入了寂静。
季凡灵默了会.
方才如果不论语气,单看字句,傅应呈也可能是表达高兴看到她没受伤……
是她对嘲讽有点敏感了?
傅应呈或许没那个意思?
季凡灵托着下巴,望着窗外,有心缓和一下刚才本能的回击,慢吞
吞道:“其实,你要是不方便,以后不用来接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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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凡灵本来听到程嘉礼就烦,立马扭头,话里忍不住带了火气:“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
真行。
这就护上了。
提都不能提。
死寂般压抑的几分钟,倒车镜下悬着的平安符缓慢地晃晃悠悠。
余光中,男人修长的指骨虚握着方向盘,屈起指尖,提醒似的敲了敲,语速很慢:“你难道不知道,他结婚了。”
季凡灵下意识:“他结婚关我屁事?”
“……”
这是毫不在意的意思?
还不死心。
就这样喜欢么。
傅应呈压着心头的火气,冷冷吐字:“你就没想过,他喜欢他现在的爱人呢?”
季凡灵想起程嘉礼那几句茶味四溢的“父母之命家族联姻”“她年纪也大了”“你跟她不一样”,忍不住觉得荒谬,笑出了声:
“……我说真的,那可未必。”
这话落在傅应呈耳朵里。
无异于。
她觉得程嘉礼不爱他老婆就爱她还指望他离婚了再来娶她。
库里南突然减速,急打方向,刹车,靠边,停车,打着双跳灯。
一闪一闪的光暗交错。
傅应呈转头,忍无可忍,一字一顿:“你能不能清醒一点?”
“你能不能正常一点?”
季凡灵掀起眼皮盯着他,眼瞳黑白分明:“说真的,你今晚在发什么疯?”
“你这是,”傅应呈盯着她的脸,说不出更难听的话,咬着牙根道:“……违法的,你不知道?”
季凡灵心说我什么时候违过法……
糟了,该不会是他发现她还偷藏了一张假|证吧?
今天绕了这么大个圈,原来是搁这儿L生气呢。
女孩瞬间心虚,捏着手指,透过眼睫偷瞄男人差极了的脸色:“……你,你怎么发现的?”
“你觉得我瞎?”
季凡灵抿了抿唇,目光游弋到旁边的座椅上,含糊道:“我知道是不好,但是,风险其实没那么大……”
傅应呈:“?”
“影响也没那么坏……”
傅应呈:“?”
“而且对我真的很重要……”
傅应呈:“?”
季凡灵试探地对上他的视线:“有没有可能,你就当,不知道这件事?”
……
有一瞬间,季凡灵觉得傅应呈气得好像恨不得掐死她。
傅应呈黑沉沉地看着她。
昏暗的车厢内,触手可及的距离,绷到极致的氛围。
他眼底有种让人看不懂的情绪,深邃涌动的暗流,像山海一样沉重,压得她没法呼吸。
“……没这个可能。”
() 过了很久,傅应呈低声道,靠在椅背上,嗓音有点沉哑,带着抹不去的疲倦。
他摘下眼镜,按了按鼻梁,闭着眼低低道:“季凡灵。”
他向来不会连名带姓地喊她。
这三个字从傅应呈唇间吐出。
莫名有种很特别的,让人心头一跳的意味。
“如果你偏要这样……”
季凡灵突然开口打断:“那算了。”
傅应呈:“?”
一张假|证,何至于此。
季凡灵摊开手:“我没带在身上,回家就给你,行了吧?”
傅应呈:“?”
季凡灵:“?”
傅应呈眉头紧锁:“什么东西?”
季凡灵眼神疑惑:“学生证啊?”
傅应呈闭了闭眼:“我在跟你说程嘉礼,你又在说些什么?”
“啊?”季凡灵呆了两秒,松了口气,心说原来是聊程嘉礼啊她还以为聊学生证呢吓死她了:“程嘉礼怎么了?”
“你能不能,”傅应呈沉默了好一阵,喉结生涩地滚了一遭,几乎低不可闻道:
“……能不能,别喜欢他了。”
……
“我?喜欢他?”季凡灵指着自己。
“我??喜欢他??”季凡灵脑子里的神经突突直跳。
“我???喜欢他???”季凡灵积压了几天的怨气彻底爆发。
“怎么不拿个喇叭,去街上喊。”傅应呈黑着脸。
“我喜欢他个锤子我喜欢他!”季凡灵气炸了。
“他恶心了我一晚上,你还要说这种话来恶心我。”季凡灵咬牙切齿。
“你记好了,我从前,现在,未来,死的,活的,半死不活的,”季凡灵冷冷道,“都不喜欢他。”
傅应呈缓缓眨了下眼。
挡风玻璃外路灯橘黄色的暖光,像遥远的星辰落进深海,终于映亮他的眼底:“那你从前……”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他说要我当他女朋友,所有人都起哄来着,还辛辛苦苦准备半天。”
季凡灵抱着胸,摸了下鼻子,慢吞吞道,“你知道的,我呢,不是那种,让大家都扫兴的人。”
“就因为这?”傅应呈眉心紧蹙。
当然不止因为这。
还因为那个燥热的夏日,她低血糖晕倒,在医务室里感受到的,短暂又真切的心动。
但季凡灵此时绝不肯承认自己喜欢过程嘉礼,觉得这无异于自己人生中的一个污点,恨不得撇清八辈子关系,咬定道:“就因为这。”
“……”
她说完也觉得自己听起来有点蠢,不悦地看了傅应呈一眼:“还能不能走了?”
傅应呈眉心仍蹙着,却难得地好说话。
“……能。”
*
一路无话,两人各揣心事。
车停在了地库,两人一前一后地往
单元门走,进了电梯。
电梯门闭合的一瞬间,季凡灵突然反应过来,抬头去瞧傅应呈:“等等,你该不会以为,是我在死缠烂打程嘉礼?”
“……”
季凡灵不等他回答:“他结婚了,我还念念不忘是吧?我还拆散人家?我有病?”
“……”
季凡灵气笑了,抱着胸,仰头睨他:“我在你眼里是什么人啊?”
从前别人怎么看她,季凡灵向来不在乎,说她有娘生没娘养也好,说她跟季国梁一个德行也好,说她自甘堕落也好,她都不当回事。
不知为什么,偏偏有点在意傅应呈的看法。
……可能是从他那拿得太多。
都拿出包袱来了。
傅应呈侧目看了她眼,嗓音有些微妙:“你是什么样的人?”
季凡灵嗯了声。
傅应呈望着她,好像在审视评估,又好像只是在压眼尾上扬的弧度:“与其说那些没用的,我倒是很好奇,你刚才说的学生证……”
季凡灵:“……”
傅应呈慢悠悠道:“……是怎么一回事?”
哦豁。
撞枪口上了。
“你听错了。”季凡灵笑了下,伸手,拍了拍傅应呈的胳膊肘。
“人呢,住在一起,有点误会也很正常,我相信我在你心里,总的来说,还是很好的。”
季凡灵心知傅应呈是个既不好糊弄,又不给旁人留面的人,已经在内心跟自己的假学生证说再见了。
傅应呈却低低笑了声。
像大提琴的弓在低音弦上轻拉了一下,极悦耳的。
不带任何嘲讽意味的那种笑。
季凡灵奇怪地抬头过去,电梯内广告板上光影流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