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闻言却未再开口,只道了二字,“是吗?”
夭枝闻言心中微顿,只觉皇帝心思越发难测,她合该将这听心镯挂在皇帝身上,也好知道其喜怒无常究竟在想什么?
皇帝看了她片刻,复而开口,“夭先生如此说,自便是如此,只往日你和贤王交好,如今出了一趟京都回来,便不认同他做太子,好似他生了嫌隙,难免叫朕以为你去的是乌古族,且还发现了什么叫你觉得贤王不好的地方……”
夭枝心中咯噔一下,看向皇帝,难掩惊意。
她大意了,她忽略了皇帝能在太后掌权,且母族如此壮大的情况下将皇权夺回是何等手段,何等深的心思城府。
自然是窥一斑而知全豹……
她轻忽了,此凡人皇帝何其艰难才爬到这个位置,是掌管天下的主人,岂是如此好糊弄的?
皇帝也不给她开口解释的机会,摆了摆手,“罢了,退下罢,立储一事确实急不得。”
夭枝见皇帝这样,心越发沉下去,以皇帝的性子,他必然是起疑心了,若不是一查再查,宋听檐与此确实没有一丝关系,恐怕当场就能要了宋听檐的命。
她如今这一番回来与宋听檐疏离,以皇帝的生性多疑,自然要起疑心,宋听檐的性命恐怕就如断了弦的风筝一般拉都拉不回来。
夭枝紧紧抿唇,思绪凝重。
她要害死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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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坻将糕点全端回去,将话如数复述。
“殿下,夭先生如今只留下了踏雪。”常坻犹豫片刻,开口问,“殿下,先生这是何意,她当真待您和那位被废的一样?”
宋听檐看着原封不动返回的糕点,端起酒盏浅尝,酒水沾染他的薄唇,水光潋滟的好看。
他的声线似乎也染上了几分水意,言辞却分外平
静,“既这般说,那便自然是如此做。”
常坻不敢多言,若是如此,那夭先生要站在废太子那处也不是不可能了……
外头脚步声匆匆,管事才到还未来得及开口,宫里的人已经进来了,太监扬声传旨,“贤王殿下,陛下口谕,朝堂上如今正乱,还请殿下这些日子皆待在府中,不要四处走动。”
常坻闻言心中大惊,看向宋听檐面露恐慌。
这话表面没什么毛病,可和当初的禁足有什么区别?
当初那一句话可就关了殿下一年有余。
如今这般局势,圣心难测,这一会儿是禁足,会不会过一会儿便成了要脑袋?
着实不叫人不怕……
宋听檐闻言微垂眼眸,却依旧平静,他起身接了旨,看着外头天色,无关紧要般道了一句,“起风了。”
常坻看了眼天色,还真是,本还万里无云的天却不知何时已乌云密布,风只会大不会小……
老大人在朝堂上说的话,不过几日便传遍了京都,惹得议论纷纷。
皇帝因为废太子的事疑心越重,又伤心皇后背叛畏罪自尽,不再相信任何人,性子越发多疑可怕,已经接连数位官员因为立储一事受到牵连,抓住错处便是砍头抄家。
朝堂上一时间人心惶惶,言官家中各自备一副棺材,皇帝也没有辜负他们,全都用上了。
几位老臣摆明了死谏,拼死也要请皇帝早立太子,以稳国本,一时间棺材都来不及做。
朝中人皆不知哪一日皇帝的刀就落到他们脖子上了。
宋听檐这个在风口浪尖的皇子自然最危险,皇帝阴晴不定,前不久才下了禁足令,后一遭便又将宋听檐叫进宫中问话。
宋听檐被叫进宫中跪了一整日,始终不见皇帝开口说话。
殿中气氛寂静压抑,伺候的太监宫女皆是垂首垂眼,呼吸压低。
皇帝高坐在殿上看宋听檐跪得端正,放下手中奏折,却依旧没叫他起来,“知道朕今日叫你进宫是为了何事吗?”
宋听檐静道,“儿臣不知。”
“你会不知?”皇帝冷然一声,面上乌云压顶,开口阴沉,“满城文武都在逼朕立你为太子,你心中是不是很开心?”
“儿臣不敢有此想法。”
“不敢?朕打量你没有不敢的事,朝堂上这么多人都在替你说话,连老丞相都夸你,你能耐不小!”
宋听檐闻言微微敛眉,低着头未语。
皇帝也不需要他开口,双眼浅眯,声音慢慢,似随意开口,“你皇兄的事出了这么久,也不见你去看一看他?”
宋听檐不卑不亢开口,“皇兄一事牵扯太大,儿臣怕父皇不喜不敢去看。”
“不喜?”皇帝反问一句,看着他,忽而便拿起桌案上的杯盏用力掷去,正好砸在宋听檐的额头,杯子落地裂碎两瓣,满杯滚烫的茶水顺着他的脸落下来。
被砸的人却不能动一下,也不可出一声。
因皇帝就是在无端寻错处,动了自有好果子吃。
皇帝站起身,怒不可遏,“没有半点兄弟友爱的东西,你皇兄犯了错,做得如此境地,你倒好,广邀朝臣替你说话,只怕是想你皇兄早早下来将位子让给你,你倒是聪明得很!
还是禹州!你皇兄都在,有得你什么事,还大肆驱散百姓,这事你皇兄不会做吗!”
一旁立着的太监越发低下头,噤若寒蝉。
宋听檐眼中浸了滚烫茶水,眼中视线已被烫得模糊不清,他低声轻道,“父皇,是觉得儿臣这样做也错了吗,儿臣该眼睁睁看着百姓死伤才对?”
皇帝伸手指来,扬声怒斥,“你就是错了,禹州便是泛滥成灾也轮不到你,你皇兄自然有办法,由得你越俎代庖,去出这风头,目无尊长的东西!”
宋听檐未言,呼吸却未静,他缓缓眨眼,眼眶渐红,眼底微湿,不知茶水还是旁的。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不受宠的孩子,即便做什么都是错的,要偏心自也有一万个理由,做对的便也是错。
他想寻一个不受宠儿子的错何其简单?
宋听檐默然不语,滚烫的茶水烫红了他的额间,顺着下巴滴落而下,被砸的青痕越发明显,“父皇。”
他慢慢抬头,一半脸颊已被茶水烫红,他声音极慢,“儿臣有何能耐让朝臣替儿臣说话,当初雪日之时也不过只有先生怜我,四处奔走,并没有朝臣愿意理会儿臣……
父皇,儿臣生母是宫女,是孤女,那年儿臣年幼,她雪日早亡,儿臣如今除了父皇,怎还会有旁人……”
皇帝自然是迁怒,闻言自也觉得对不住,倒也顺气了些,毕竟他心中清楚,宋听檐根本没可能笼络朝臣。
他的人也不是摆设,倘若他真有笼络朝臣的心,他早就杀了此子,之所以留着这个慈宁宫养大的儿子,就是因为他安分懂事,从来没有争位那个心。
皇帝见他不声不响端正跪着,自也出完了气,复而坐下,太监见状连忙重新端上茶盏。
皇帝端过茶盏,拿着茶盖轻轻刮过茶盏中的茶叶,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又慢慢问,“太子之位,你是何想法?”
这问题极难回答,宋听檐若回答有想法,那便是有这野心,皇帝如今已疑心至此,说不准转念一想就会觉得他这个想要做太子的,说不准盼着他这个父皇死,好登上他的皇位;若说是毫无想法,那这样的人又岂能做太子,毫无长志!
怎么回答都是错,皇帝永远都不可能满意。
“儿臣认为,父皇要立谁为太子,他便必须想做太子,无论他心中如何想,若其没有想做好太子的心,那宋家江山岂不要改名换姓?”
这回话可谓是极有分寸,既有主见也有想法,还不怕得罪他,甚至是颇有冒犯,反叫皇帝不反感,倘若是百依百顺,说些好听的,他自然听得出来有没有说真心话。
皇帝看着他,冷哼一声,“倒是能言善辩。”
“儿臣不敢,是心中所想便直白说出来,不敢有隐瞒。”
皇帝听到这话倒没有再开口说什么,只是看着他许久都没有开口,殿中气氛如头悬利剑,叫人不安到无法呼吸。
长久的跪伏在地,宋听檐的双腿早已失去知觉,再这样跪下去,这腿便可以不要了。
只是皇帝却没有开口让人起来的意思。
宋听檐跪在殿中,面上茶水已干,额间却是汗湿,面容苍白,跪得越发艰难。
皇帝看着宋听檐许久,才慢慢开口,话间却叫人更加不安,“朕问过夭先生,她对你做太子一事并不是很认同,你这几日便先留在宫里罢,朕随时唤你。”
如今这般形式困在宫中如同等死,皇帝杀了这么多人,越发喜怒无常,离他越近便越危险。
他话中也明显,当初雪日,夭枝替他奔走,不惜一切代价救他。
如此救他,如今却并不赞同他做太子,自然是觉得他有问题,皇帝如今因为分布图对夭枝很是看重,又怎么可能想不到这些,自然会看重她的想法?
这终究是应了旁人的话,此番终究会后悔。
一子错满盘皆落索。
宋听檐汗湿眼睫,闻言慢慢闭上眼,唇角微弯,渐染自嘲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