湿地深处。
齐达眯起眼睛,点着了一根卷烟。
在他身后不远处,队员姆夸阿桑和哈里斯正在就谁的准星更好做“辩论”,扯着大/炮似的嗓门。
前段时间小队回了镇上一趟,刚刚结束持续一月的搜寻,赚了大把钞票,几乎所有人都把休息时间全都泡在了酒馆里。等到来活的时候,还是他把这些喝得酩酊大醉的家伙一个个揪出来的。
齐达自己也在酒馆里坐了几夜。
一杯酒,两条烟,三声“老兄”,四五枚硬币,就能和来往的各路人士勾肩搭背,看他们挤眉弄眼,说些不知从哪听来的、真真假假的传闻。
当地人靠摆弄消息赚外快的不在少数——
比他们老实的,顶多倒倒好皮子;比他们聪明的,考了驾驶证书,开着直升机从马翁把一批又一批的阔佬送进沼泽深处的私人营地,剩下不上不下又思路活泛的就赚些“没那么脏”的脏钱。
从他们口中,齐达听到了几件值得注意的事。
某些政客家门口又被举着牌子的动物保护人士围住了,加量发放狩猎许可的事可能会引来一小段波折;某个长期出售军/用级别“玩具”的家伙已经遭难,警/察正等着订货的人上钩;以及......某支名声在外的护林员小队最近有些异动。
齐达认为这三个消息很有可信度。
倒不是每天条子都会自己透出口风,但只要开始组织行动,再严密的组织都免不了和后勤通气,和各地关卡通报,要知道他们在活跃不是难事。
“那些家伙两天前在我朋友那里修船,这艘船嘛......多半是要往杜马的方向走。”对方,线人,信誓旦旦地说。齐达又数出几枚硬币,他喜笑颜开,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补充道:“我朋友打听出来,要坐船的是巴斯陀那帮人。”
巴斯陀......是个讨厌的名字。
但是杜马和他们的活动区离了十万八千里。
齐达没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加之很快又听说北边和奇夫岛各有一伙菜鸟被条子端了,更是彻底把这个消息抛在了脑后。倒是不速之客似乎被接二连三的大动作吓住了,此后一周都没有出现,因同行倾轧而捏合起来的团队也得以重新分散。
上线给分开的小队各自发了新的任务指标,齐达和赛思科这里则是接到了一个很有分量的指名。
照片甫一加载出来,两人就认出了被标记的猎物的身份——因为象牙长度正在社交平台上名声大噪的、被认为会是下一个“象王”的公象库乌。
任务由上线直接发送,齐达和赛思科不知道幕后买家的确切身份,但他们也并不关心——
一旦某头公象被认为是象王预备役,是活着的“强大”和“雄壮”的象征,那么距离某些阔佬决定把它搁在壁炉上、架在挂毯间就只是时间问题。
通常情况下,这些阔佬的要求可以通过更“清白干净”的手段完成:联系合作方取得狩猎许可,然后想办法把它弄进狩猎区。但因为这头公象比较有名,活动范围又离狩猎区很远,上面的大人物怕惹麻烦,于是最终交到了小队手里。
齐达并不是很喜欢这种任务。
猎杀指名对象需要长时间的筹谋、踩点、疏通关系,还要选择更难操作的武/器,上次他们接到这种单子时在克鲁格泡了差不多得有两个月。
时间长就算了,关键大公象还往往脾气不好、喜欢独来独往,在此类公象出没的地方基本找不到其他目标,也就少了许多顺道赚外快的机会。
好在......他和赛思科带领的小队还是很专业的。
团队在这次转移据点后不到一周就摸准了库乌的活动轨迹(喜欢过度分享的游客实在帮了大忙),并在志愿者离开后进行了第一次尝试。
当时齐达、赛思科和队员姆夸阿桑在三个方向拿着装填了毒/箭的弓弩,而另一名队员哈里斯则在较高的地方放哨,但不知是风向作祟、猎物察觉到了危险的存在,还是运气不好,总之没等他们走到合适距离,公象就扭头逃脱。
......射击角度消失了。
赛思科啐了一口,齐达也忍不住唉声叹气。
没能抓住这个机会,就要等下次志愿者、研究员和游客都愿意让库乌自己呆着的时候,这一等少说也要好几天,但不管怎样都得继续等下去。
第二天,第三天,运气果然没有眷顾他们。
第四天,湿地中下起了大雨,齐达认为可以冒雨一试试,于是决定在漫过脚背的水泽里穿行,结果队伍里年纪最小的新人因为自大走错方向,踩到了一条毒蛇身上——幸亏他穿着橡胶雨鞋,蛇牙只在鞋面上留下了几个泛白的咬痕。
经此一役,大家的兴致都不太高。
第五天,姆夸阿桑无所事事地击毙了一头羚羊。
他下刀的角度不好,以至于被运回营地的羚羊分明被补了脖子,却还在又踢又叫,赚不了几个子的小玩意,吵却吵得很,赛思科实在嫌烦,亲自动手给剥了皮,还完整地剜出了眼珠炫耀。
一直到第六天,运气才姗姗来迟地眷顾了他们。
这天上午,赛思科和齐达才刚划船到往常观察大公象库乌的水域,坐在后方的新人就观察到了一个不同寻常的信号,险些在船舱里一蹦三尺高。
“看那里,那有一头公象!”他叫道。
队员们于是顺着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在库乌身边不远处看到了一头很是年轻的非洲象,大约是因为同类使库乌觉得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战,顶着至少三波观察者的目光,它正在摇头晃脑,向“入侵者”展示那对足以被称作“凶器”的长牙。
“......可别打出性命。”赛思科低咒。
要是就在这打得年轻公象丢掉小命,那两支象牙多半就得被志愿者通报处理了,甭管事后流落到仓库还是黑市,钱总归到不了他们的口袋里。
“怎么会呢?”齐达倒不太担心,“大小摆在那,不出十分钟这头小的就得灰溜溜逃走了。”
“我猜五分钟。”姆夸阿桑捧场附和。
就着这一“赌局”,船上四人于是“辩论”开来。可惜他们的猜测没有半点落个真切。
还没等库乌往前冲刺,年纪小一点的公象左看看,右看看,视线在志愿者、游客和隐没的小队身上短暂停留,就连奔带跑地冲进了树林。
按说这块水域也就一小片被树木遮蔽住了,这头公象却硬是捱到傍晚都不探头,简直必兔子还要能躲,让新人不满地嘘了好几个钟头。
不过......数天以来第一次,营地里氛围轻快。
几乎所有队员都认为在活动区见到年轻公象是个好兆头——库乌很有可能因为它改变行为模式,志愿者一下子跟不上,就会给小队争取到射击窗口。此外,它本身也是张合格的移动钞票。
齐达做梦都梦到把两头公象一起拿下。
次日起床时,他感到神清气爽,罕见地去给全营地打了水。或许是人高兴时总得有点不高兴的事来添麻烦,等他回到帐篷边上,却发现新人没起来,其他几个则是脸色难看地围着。
“罗杰病了。”赛思科硬邦邦地说。
的确......新人在帐篷里盖着被子却直打哆嗦,呼吸时肺里有明显的痰音,手指白得像死人。他自称“有钉子在往两只眼睛中间打”,无论姆夸阿桑和哈里斯怎么拉扯,都没法靠双脚站起来。
老实说——这并不是前所未有的状况。
生活在野外,就连经验最丰富的专家也难免陷入低谷,被坏虫子咬了,被树叶割了,被土里扬起的病毒感染......齐达自己年轻时就没少遭罪,因此也没把新人暂时派不上用场这件事看得太重。
他从包里翻到药片,掰出一些,先告诉让对方好好休养,要是不能在日上三竿时恢复精力就只能回到镇上去,最后可能分不到半枚普拉,又安排哈里斯留下照看,听消息收拾营地。
就像这样,剩下三人踏上了行程。
早上发生的意外有些扫兴,但只要一想到今天可能收获颇丰,他们的心里又会被期待填满。
沿着水网划到小树林附近时,齐达似乎远远地看到了一些古怪的光点,但没等他仔细确认,那光点就消失不见。下了船的赛思科也随之吵闹起来,原来是他和姆夸阿桑找到了一些脚印,他们认为这是昨天那头年轻公象行动时留下的痕迹。
“运气好的话,我们能在前面找到它。”赛思科不无雀跃地说,“我敢说这次我一定能把象腿切得更干净,不会像上次那样多留了点骨头茬子。”
“那我敢说这次一定打中眼睛。”姆夸阿桑凑趣。
直到这时,齐达也好,赛思科也好,姆夸阿桑也好,包括留在营地里的其他两名队员也好,没人觉得他们刚来的好运气会这么快用完。
然而,命运似乎要和他们开个玩笑。
或者说,任何事都不可能随随便便完成,哪怕是近在眼前的财富,也往往暗藏天堑,需要降下悬崖,再爬上高山,绕过弯才能得到。
尽管早已把两头公象视为囊中之物,这天一直寻找到下午,三人却还在像无头苍蝇那样打转,找不到什么顺当的出手机会。
对于库乌,他们是没办法出手。
从早到晚都有人在附近穿梭,好不容易志愿者离开,齐达发誓自己都找到了合适的角度,下一秒钟却又有阔佬游客坐着直升机在湿地上空飞越,螺旋桨的轰鸣声把大公象惊得虎躯一震,转眼就跑远了——这一意外让赛思科破口大骂。
至于那头年轻公象,他们是根本没处出手。
在碰巧找到了足迹之后,赛思科就想顺路摸一摸它的动向,没想到这家伙的行进路线违反了一切猎手的直觉,既没有往库乌常去的采食地走,也没有往远离前沿营地或接近最近母象群的方向走,而是在大大小小的河道里来回转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