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几分钟前他还在想着，若是能和胖子在同一个副本中被同化，也算是不枉过去数月的跌宕起伏，变相结伴同行。

转眼间，胖子单独被留下，而他简云台却要不得不离开这个副本。

这比让他留下还要难受！

视野越来越黑，大脑也跟着一阵又一阵发昏。简云台依然死死拽住胖子的衣服，手心疯狂冒汗，一点一点地滑落。

意识猛然陷入黑暗之前，他看见胖子拍了拍他的手，随后想要握紧他的手。

胖子握空了。

※※※

“林福雪出副本了！”

督察队士兵聚集在障碍线之外，他们已经准备收拾东西回程了。

只有林福雪出副本。

人群三三两两散开，只有梁燕依然焦心站在旁边，目光急切搜寻着。

深夜，可视度不高，附近都是一片漆黑。林福雪的降落地点就在谋命水晶旁边，因此有很多人第一时间就看见了他。

沉灰弥漫中，士兵们收起帐篷，将之前拿到的通行文件重新塞回文件夹。

“唉……伤亡惨重啊。”

“我们在这里等了十几天，最后还是白等。上个月我也是在鲛人泪外面等主播出来，结果就一个林福雪出来。”

“真惨，这次也惨。”

一片唏嘘的谈论声之中，是梁燕先发现了不对劲，她猛地直起腰杆，惊喜大叫说：“准备执行医疗计划！”

“？？？”

士兵们迷茫回头。

医疗计划只有在主播出副本，并且受伤的情况下才会被执行。现在根本没有主播出副本啊！那还给谁执行医疗计划。

灵祟从士兵的夹缝中快速跑过，一直向前跑出了近五十米，又在万人震惊的注视中蹲下来，高喊：“发现伤员！”

“……！！！”

除了林福雪，还有谁出了副本？！

士兵们在执行任务期间并不能看手机直播，他们根本不知道鲛人泪副本最后发生了什么事情。因此才更为茫然与好奇。

不少人伸着脑袋朝那边看。

灵祟的声音掷地有声，“伤员身份确定！是直播招安组成员简云台！”

“什么？简云台出了副本？！”士兵们这才打起精神，惊恐地面面相觑。

灵祟还在大叫：“快抬担架过来，简云台处于重度昏迷状态，检查后发现腰腹处有烧伤，快快快！把他送到就医岭！”

梁燕小跑过去，焦心问：“除了烧伤，还有其他伤吗？”

灵祟：“没有。”

梁燕一愣，“那他怎么会重度昏迷。”

灵祟摇摇头，俯下身听了会，说：“可能因为无法面对重大打击而心力交瘁，身体自动形成了自我保护机制。”

“……”梁燕哑然，心疼看向简云台。

直到灵祟所乘坐的装甲车轰轰而过，督察队士兵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简云台竟然出了副本！

这个消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传遍了整个网络。

方才还在网上讨论鲛人泪副本的网民们震惊不已，都有些茫然。

“靠？他真的出了副本？！”

“当然是真的，视频都已经流出来了，招安组都快疯了，一路绿灯把简云台送到就医岭医治，现在高层全去了那边。”

“什么情况？那林福雪呢？圣物到底在谁的手上啊，林福雪没能生还？”

“有两个圣物，一个是蔷薇那边的海蓝色宝石，一个是九重澜持有的海神珠。之前一直没有人能拿到海神珠，于是没有人知道海神珠也是圣物，这次被简云台拿到了。”

“我的天啊，我刚刚还在笑话红心乐2G网，闹了半天小丑竟然是我自己？红心乐肯定高兴坏了，他就想和简云台试试跑一趟A级副本，估计很快就能如愿以偿。”

一片谈论之中，也有刚退出副本的粉丝们心态已经崩掉了，在网上哭：

“太难受了呜呜呜呜呜……我他妈直接哭死……胖爷和晴姐，还有查姐这次都没能出来，而且鲛人泪副本永远都不会开启了，我听说副本谋命水晶已经从红色变成灰色了，这跟死了也没有区别啊！”

“又有三个主播死了。有点不敢相信，晴姐可是排名前二十里面唯一的妖祟，我一直都觉得她是咱们妖祟之光，怎么会这样……”

“你们为主播难过，只有我为九重澜难过吗？呜呜呜呜呜他最后把海神珠给简云台，算是变相地救了简云台，往后的山川大海，简云台带着海神珠，九重澜真的能够看见吗？他看不见啊！太遗憾了555555……”

“姐妹还有我陪你哭呢，九重澜是为了救自己的族人，他死去的时候应该也感觉如释负重吧。但是想想都替他遗憾QAQ”

“之前九重澜喂血给简云台，还叮嘱徐晴晴不要说。我原本还期待徐晴晴出了副本能告诉简云台，结果她甚至没能出副本。”

“那简云台岂不是永远都不会知道这件事了？他好像从来都不会看自己的直播回放，而且也不会看微博评论和私信。”

“那他岂不是永远都不会知道，九重澜对他有多好，我他妈更遗憾了啊！”

“意难平！！！”

※※※

一个月后。

别墅大门已经紧闭一个月，网上的舆论愈演愈烈，这儿却如同一座孤坟。

有些人明明活着出了副本，却比那些死在副本里的人还要更崩溃。

梁燕来的时候，鱼星草正坐在大门前的台阶上，双手撑住额头看着地面。

梁燕递了只烟过去。

鱼星草这才抬头，摆手说自己不抽烟。

梁燕便收回了烟，随口问：“来了多久？”

“两小时吧。”

“怎么不进去？”

“进不去，敲门没有人应。”

梁燕试着按了一下门铃，又按响门口的通讯器，果然没有人应。

鱼星草头疼说：“他把自己关在里面一个月了，我前前后后来了十多趟，都没见到他。我都不知道他有没有死在宿舍里。”

“看来胖爷的死，对他打击很大。”

梁燕这次是带着新副本文件来的，这一个月她同样也很头大，简云台这种事业狂人竟然破天荒告假了，眼看着到了销假日期，又怎么样都联系不到他人。

只能亲自来一趟。

粉丝们疯狂给简云台私信，让他去看徐晴晴的直播回放，听说是想让他看见什么、什么喂血，具体梁燕也看不明白。

总之，粉丝联系不到简云台更着急，网上一片混乱。现在就连在直播组的时候，都会有陌生同僚提醒梁燕，让他转告简云台。

她没有急着进去，而是同样坐在台阶上，满心复杂地点了根烟抽。

“胖爷回不来了。这个宿舍马上要安排新人入住，胖爷的遗物你能帮忙收拾一下吗？”

鱼星草沉默几秒，“可以。”

梁燕抖了抖烟灰，叹气说：“认识简云台这么久以来，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他这么难受。之前……之前再怎么难受，都会化压力为动力，眼睛眨也不眨就要进新副本。我一直以为这是他排解压力的一种方式，有些人只有工作的时候才能不闲下来想其他东西。”

显然不是。

鱼星草悄悄红了眼眶，胖子死了，他也很难受，半夜偷偷哭了好几回。

但他又能怎么样呢？

世界畸变以后，所有人都要学会一件事，那就是要习惯接受生死离别。

也许前一天还在和自己喝酒谈笑的好友，后一天就会凄惨地死在副本里，掉出来的尸体血肉模糊，难以分辨出人的形状。

简云台只会比他还要更难受。

只不过以前接受的生死离别，都是副本NPC，那些离别显得很遥远，因为他们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这次确实身边最为鲜活的好友，同吃同住的胖子。

宿舍里就这样少了一个活生生的人，他生活过的痕迹却还残留。角落里的猫砂盆，以及装在柜子里的猫罐头和猫粮，甚至是出门以前放在冰箱里，喝到一半的可乐。

死亡从来没有这样真切过。

鱼星草叹了一口气，转头问：“直播组给他安排了新副本？”

梁燕点头：“嗯，两个B级，还有个A级，让他来选。”

鱼星草微愣，不赞同说：“他才进副本几个月，怎么能安排A级副本？太危险了！”

“上面安排下来的，我也没有话语权。政统们想让他快点成长起来。”梁燕也觉得这样太过于剥削，暗暗皱了皱眉，转言说：“不过他已经升为贵族了，的确能够接A级。”

鱼星草惊讶，“这么快？”

梁燕点头，细数说：“固定级别副本和随机副本都已经完成，粉丝量也已经超过了五百万……”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唏嘘说：“也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新增的粉丝里面，很多人原本是胖爷、徐晴晴，还有查华凤的粉丝，在发现简云台出副本以后，他们很惊讶，这才跑来关注想看看他的后续副本。毕竟他们原先看的主播已经死了。”

鱼星草低声说：“当然是坏事。谁想将成功建立在朋友们的死亡上。”

升级为贵族后，就能够查看直播组的保密文件了——当时简云台被捕的后半段视频。

原先简云台一出院，梁燕就尝试过联系他，想要谈谈这件事。

但手机打不通，直接关机了一个月。

梁燕心想着反正简云台告假了，谁也不想在休假的时候聊工作，索性就暂且放置。谁知道现在都快临近销假日期，简云台却还是音讯全无，一直把自己关在宿舍里。

想到这里，梁燕拿出备用钥匙，说：“感觉他会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那扇门我没有备用钥匙，待会都不知道怎么开他门。”

鱼星草起身，紧随其后。

听见梁燕的话，他这心里也实在不是个滋味，有些五味杂陈。

只能祈祷简云台不要伤心过度，死气沉沉反而伤了他自己的身体。

刚想到这里，前方梁燕突然停下了脚步，顿在了玄关之处。

背影看起来极其僵硬。

她怎么停了下来？

鱼星草还在门口换鞋，疑惑偏头看了梁燕一眼，不等他出声询问。

梁燕像是看见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东西，嗓音沙哑，磕磕绊绊开口：“简、简云台……”

简云台没有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鱼星草满心惊讶，飞速换好鞋子后，又加快脚步穿过玄关。顺着梁燕的视线看过去，鱼星草也呆在了原地。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同样难以相信眼前的一切。整个客厅所有的家具全部被移到了右侧，而左侧的挂画等精美装饰物也都被摘了下来，被人随意扔在客厅的角落里。

上面甚至还有踩踏过的脚印。

取而代之的，是挂满了整片墙的巨大黑布，上面用白色的马克笔写满了文字。还用红笔标记出各个道具与地点，排满整个墙面的时间轴从左侧跨越右侧，乍一眼看过去，像是星辰大海被铺在了巨大黑布上。

窗外的风轻轻吹动黑布，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也跟着黑布动了起来，像是有无数只蚂蚁在上面攀爬着、跳跃着。

再转眼一看。

面庞精致的少年睡在沙发上，眼下隐隐泛着薄薄一层青黑之色。他的手臂自然垂下，手中甚至还松松拿着马克笔。

也许是听到了梁燕的声音，简云台疲惫睁开眼，坐起身来看了他们数秒钟。

“你们怎么来了？”

他像是才反应过来屋子里进了人，惊喜地笑了。又直直冲到了梁燕的身边，将她拉到了黑布之前，眼神亮亮说：“梁姐，我知道大公爵藏在哪里了！我看了上轮团建所有主播的回放，排除所有不可能后，只能是这里！”

他指向了黑布上的某处。

梁燕却没有看他手指的方向，而是哑然看向简云台，“你看了上轮所有人的回放？”

“嗯。”简云台点头。

梁燕更愣了，“五十九人的都看了？”

“嗯。”这次简云台点头时，似乎有些疑惑，像是不明白梁燕为什么要问这种问题。

他又高兴笑着指向黑布上的某处，兴奋说：“你看，这是我画出来的时间轴，千年前和千年后的时间轴，现在唯一不明白的是，蔷薇最后是怎么拿到海神使者血的，如果能再进一次副本，我就能弄清楚了。只要能弄清楚这些，把整个副本摸到透烂，那我就有信心把胖子他们通通救出来……”

在他说这些话的时候，鱼星草一直脸色苍白，垂着手站在旁边。好似被人掐住脖子一般，他感觉呼吸极其困难。

整整一个月，简云台都在做这些？

面前这座挂满整栋别墅大楼的黑布，其上字体密密麻麻，明明是暗沉的黑布，却近乎被马克笔染成了白色。

这是多么恐怖的工程量啊！黑布最顶端的那些字，他甚至都不知道简云台是怎么写上去的，简直难以想象。

即便只是站在一旁看着，鱼星草都感觉天旋地转，有些头晕目眩。

这些铺满全墙的文字，他已经看不清写了什么，字里行间却依稀透出满是腥血气息的两个大字——不甘。

他听见一旁的梁燕开口，嗓音听起来更嘶哑了，“简云台，九重澜把海神珠给你的时候，和你说了什么？”

简云台微愣，说：“他想让我替他看看外面的世界，看更广阔的天地。”

梁燕眼眶微红看着他，轻声说：“那海神珠就相当于九重澜的另一双眼睛，对不对？”

“对。”简云台乖乖点头。

梁燕便叹了一口气，抬手指向整个墙面，说：“可你却让他看了一个月的黑暗。”

“……”

简云台后退半步，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僵硬，摇头说：“不是，我只是想弄清楚这个副本，这一切都是可以逆转的！海神珠还在，只要我进了那个副本，一切重新开始，他也就没有死。我可以亲手把海神珠还给他，我替他看能看什么？不如打出一个更好的结局，让他的遗憾不再是遗憾！”

越说到后面，声音就越大，到最后胸膛也跟着起伏，简云台眸色猛地变暗。

“我现在已经把鲛人泪副本完全摸透了，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

话还没有说完，梁燕打断了他，叹气说：“可鲛人泪副本已经结束了。你的任务圆满完成，你是幸存者，明白吗？”

直视着简云台那双漂亮又微微发红的眼睛，梁燕从来没有感觉像现在这样艰难过，即便工作再怎么辛苦，即便上次中弹疼得眼泪直往外冒，她也没有这样的艰难。

“谋命水晶失去色泽，鲛人泪副本被永久性关闭，并且永远都没有再开启的可能性。”

以至于接下来的话，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说出口的。

梁燕不敢看简云台，偏过头狠心说：

“你现在弄清楚这些……已经太迟了。”

作者有话要说：铺满了整面墙的文字，都在诉说着谁的不甘与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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