顿时,除了谢澄镜掌心的纹路,谢长生什么都看不见了。
他听到周围传来倒吸气的声音。
又听到老皇帝颤抖的声线,他像是在哭,也像是在笑:“皇子,是皇子。这一胎果然是个儿L子!朕的皇子啊……”
老皇帝发出了像兽类受伤一般的呜咽声。
突然,那呜咽声戛然而止,变成了笑。
他道:“没关系,朕现在已得长生,再要个儿L子也不难,不难,不难……”
一阵安静后,谢长生听到谢鹤妙的声音。
“你,抬头。”
与此同时,谢澄镜一直举着的手似乎累了,有些微微的晃动。
在那晃动之间,谢长生看到那个穿着银甲的卫兵抬起头。
这卫兵五官深邃,异域长相。
只是一道深刻的疤痕从他的额头一直贯穿到了下巴,让他本就凶悍的五官更添了一丝可怖。
这人和谢鹤妙目光对上,突然弯起眼睛笑了一下。
接着,那笑消失不见,化作了狰狞。
只见他猛地跳起,一把细刀从他袖口滑出,被他攥在手中,又用尽全身的力气、像是凿一块最坚硬的石头,将那细刀凿进了老皇帝的胸口。
又拧了拧。
老皇帝跌落在地上,捂住自己的心口,痛苦地呻/吟着。
众臣都被这一幕吓傻了。
一时间,整个高台上除了老皇帝带着血音的沉闷的呼吸声,什么声音都没有。
一道柔软的、微凉的声音打破了这份安静。
顾绯猗道:“抓住他。”
-
皇帝遇刺一事,尽管被顾绯猗下令封锁了消息,但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
百姓们议论着,有
() 大声说皇上吉人自有天相、必会安然无恙的;
有凑在一起小声嘀咕着,感慨这老昏君终于要死了的;
还有人忧心若是老皇帝驾崩,这皇位会落在谁手上的。
谢长生跟着人群下了高台,要像来时一样,去坐谢鹤妙的轿。
但刚走一步,却被冯旺拦下。
“小殿下,您的马车在这边。()”
谢鹤妙皱眉:“怎么?掌印连小傻子坐谁的马车都要管?⒁()『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不只是小殿下,太子殿下也要坐回自己的马车。”
冯旺面无表情道:“掌印说了,陛下遇刺,所有人都有买通刺客的嫌疑,为避免私下串通,这才让各位殿下、各位大人分开。”
这话除了语气太生硬,几乎说得天衣无缝。
尤其是冯旺还在最后补充了一句:“陛下需要尽快回宫请太医医治,请二殿下不要为难奴才,也不要耽误时间。”
谢鹤妙啧了一声,却也不再说什么了。
谢长生坐回到了自己的轿中。
车队很快启程,以比来时要快上许多倍的速度朝皇宫的方向走。
-
回皇宫后,谢长生直接被冯旺送回了毓秀宫。
他直接钻到了被窝里,用被子蒙着头,整个身体都控制不住地发着抖。
端午节。
正是原书中老皇帝的死期。
原书中,这个时候的老皇帝已经虚弱到不行。
他整日里缠绵病榻,连床都起不来,饭都吃不下。
可现在他却那么健康。
谢长生今早出门前,摸着自己桌子上足足三百条的刻痕。
他真的以为老皇帝会活下去,至少活过今日。
但他还是遇刺了。
是因为原书中的主要剧情是不可扭转的吗?
老皇帝一死,他也会死。
就在明天。
分明谢长生觉得一切都在变好,顾绯猗、谢澄镜、谢鹤妙和方绫都已经不再恨他了。
可他还会因为别的意外死去吗?
他不知道。
但这种被死亡笼罩,知道自己死期的感觉太恐怖了。
谢长生不断抚摸着手腕上的五条长命缕,大口大口地深呼吸着。
“谢长生,你不能那么胆小,你得赶快支棱起来。”
“而且他现在还没死,他说不定不会死。”
谢长生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对自己道。
但他脑海里面还是一片纷乱。
突然,谢长生听到匆忙的脚步声。
“小殿下,”阳萝的声音由远及近,她沉声告诉谢长生:“陛下……驾崩了。”
谢长生在被子里,紧紧闭上了眼。
阳萝看着面前抖个不停的、高高隆起的被子包,还以为谢长生是因今晚的事受到了惊吓,或是他到底对老皇帝残余了一些父子情。
一时阳萝有些
() 心酸。
她上前,坐在谢长生床边上,柔声安慰着谢长生。
但说了许久的话,谢长生只是一声不吭。
阳萝觉得奇怪,又怕出事,想了想,把被子掀开。
她看到谢长生那张漂亮的面庞写满了空洞。
而那双微微下垂的桃花眼,正一刻都不停地往下掉着泪。
阳萝吓了一跳,赶紧捏着手帕去给谢长生擦脸。
她一边擦一边哄:“小殿下,不哭不哭了,陛下也不想看到你这么难过的。”
但哄着哄着,阳萝又觉得不对。
谢长生对她的话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就只是坐在那,眼泪流个不停。
活像一只没有灵魂的漂亮人偶。
“小殿下,小殿下?”
阳萝摇晃了两下谢长生,见他仍然没有反应,不由慌了神。
她捏着全然湿掉的手帕,飞快向外面跑。
她抓住守在门外的一个小宫女,急切道:“快,快去找太医!还有掌印!就说小殿下……就说小殿下又傻了!!”
-
养心殿。
御医们跪了一地,每个人身上的衣服都已经被冷汗浸透。
他们听着龙床上传出的粗重的呼吸声。
就在刚刚,顾绯猗让人传出了皇帝驾崩的消息。
可皇上分明还没死。
他仍有一口气吊着,沉重嘶哑的呼吸声,夹杂着令人听了喉咙发痒的痰音。
顾绯猗站在床边,笑着看着老皇帝浑浊的眼。
他只觉得开心。
他哄骗了老皇帝,骗他以为自己终于炼制出了长生丹。
又让老皇帝看到徐美人腹中的皇子——当然,徐美人落水只是他的安排,他早派人准备好了伪装成徐美人的尸首和死掉的男胎。
他给与了老皇帝狂喜,又让老皇帝如坠深渊。
最后他送了老皇帝一份大礼。
也是他送谢长生的礼物——老皇帝的缓慢的死亡。
他娘死的时候也是这样。
分明只是染了风寒,分明还能救一救的。老皇帝却理都没理会一下。
由着他娘在寒冬里,没有药吃,没有衣服穿没有被子盖、盆里连一块炭火都没有,一点点地病死。
老皇帝的眼球动了动,他像是不解。
不解他最信任的顾绯猗为什么要这么做。
顾绯猗却只是笑。
——虽是为了复仇,可他从未在老皇帝面前提过他娘,一次都没有。
这畜生不配再记起他娘。
他悠闲地转动着中指上的黄铜戒指,听着老皇帝越来越微弱的呼吸声。
突然,老皇帝不知道哪来的力气。
他干枯的手指抓住了身下的床单。
“长生!长生!!”他这么喊着,声音突然戛然而止。
抓着床单的手渐渐松开,眼球也彻底涣散了。
一代帝王,就这样死了。
死前没有一个儿L子守在他床榻前。
顾绯猗也不知道,老皇帝临终前这句“长生”,究竟是在说谢长生,还是在说他的长生不老。
不过,不重要。
没人关心。
顾绯猗面上的笑容加深,却见有一宫女匆匆忙忙地跑来,对着守在门口的冯旺耳语了什么。
顾绯猗认出那个宫女是谢长生宫里的人。
待冯旺走近,顾绯猗问:“他怎么了?”
冯旺道:“说是……说是小殿下又痴了。”
顾绯猗原本抬着的唇角一点点放了下来,到最后,他彻底冷下了脸。
两个字从那张淡色的薄唇里,被顾绯猗咬牙切齿地挤了出来。
他道:“他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