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他手中捧着的乌发, 软如云烟,轻似飞梦,昭华为她沐发的动作, 极是小心轻柔, 绝不会牵痛她半分, 也不会, 叫半滴水珠,溅落在她的眼中脸上。
仰躺在小榻上的琳琅, 睁眼望着她的丈夫,望他清淡的眉眼, 望他温和眸下, 隐藏着的深沉情意。
他对她, 用情极深, 却从来只会现出冰山一角,不会用山海般的沉重深情,重压得她喘不过气来,永是云淡风轻,如清风, 如明月,轻淡柔和地拂落在她身上, 如她排斥, 他便隐去, 绝不会将冰山下不得回应的深情,愤怒牵起,化作袭向她的狂风骤雨,而如她,以情意相回, 他也依然隐忍着深情,因他知,他无法伴她一生,他从来不想用他深沉的情意,牵扯住她的往后余生。
如果此生,未曾有幸得遇昭华,那她的人生,是否会将毁在霍翊手中,从此永沉深渊……她曾不止一次,如此猜想,可昭华却说,不必如此作想,他说她是坚韧的女子,纵没有他,也能够在一时的伤痛后,坚强地寻找出路,不致任自己,就此屈服在不堪世事下,放弃挣扎,一世沉沦。他说他与她的相遇相识,是他的幸运,是他一生,最大的幸事。
熟悉的眉眼轮廓,早在她眼里心中,被描摹了无数遍,清晰地,像已刻进了她的骨血里,永远不会磨灭半分。她知她永不会忘怀,可依然贪恋,尘世间触手可及的温暖,琳琅望着她的丈夫,情难自禁地伸出手去,轻抚上了他的容颜。丈夫淡笑着朝她看来,一只湿润的手,轻轻地握住她的。因为沐发用水温热,那只素来微凉的手,此刻是微暖的,窗外的潇潇雨声,侵袭不进他们的这方天地里,温热的水汽氤氲萦浮,柏叶的清香弥散四方。
似是有话要说,可四目对望上,在彼此含笑的双眸中,清楚地望见含笑的彼此时,又似已经说完,不必再多言了。琳琅缓缓垂下手,任昭华继续为她沐发,她一瞬不瞬地仰看着他,像是一名小女孩儿,在昭华笑让她将眼睛闭上时,也似孩子气道:“不要。”
昭华笑,“若不小心溅水到眼睛里,眼睛要红的。”
她也笑,仍是倔强的,“不要。”
昭华望着这样的她,像要含笑再说什么时,忽地唇际笑意,似是微滞了滞。她还未看清楚是否微滞,要她闭眼的昭华,已用一只手,轻轻地遮在她的眼前。
掌心温热湿润的气息,令人安心,琳琅笑言昭华怕她眸中进水却用湿手靠在她眼前,身后的昭华,对她的谑语静默不言,只是遮在她眼前的手,止不住地微微颤着。
琳琅忽地意识到什么,心惊之下,捉握住横在眼前的手,连忙坐起,可昭华已然无力,却又坚持反握住她指尖的动作,令她僵坐在榻上,无法起身回头去看。
“无事的”,她听到他的声音,轻轻颤着,像将断裂的弦,“只是……忽然有点不适,过一会儿……就好了。”
他背着身,不愿叫她看见他此时的模样,她只能顺着他的心意,僵身不动,只能握着他的手,静默地等待。掌心指尖的温度,无可挽回地流逝,冰冷战栗地,像是冬日里的冰棱,一击即碎。良久之后,虽终不再颤,但流失的温度,不可挽回,怎么也捂不暖。
“抱歉”,他嗓音沙低,“说好今日,要帮你沐发的,只能……半途而废了……”
“无妨”,琳琅极轻地,依在他的背后,“来日……还长久着呢。”
天地间的潇潇雨声,遮住了爱人间的低喃,倚在门边、捂着双眼的呦呦,除了落不尽的雨声,什么也听不见。当她忍不住回头,小心翼翼地张开手指,从指缝中悄悄看时,却见榻处的爹爹娘亲,都不见了。有断断续续的水迹,通向内室深处,空气里遗留着皂角柏叶的清香,还有一丝……奇奇怪怪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