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骁原就想与顾琳琅朝夕不离,有了孩子,更想她同他住在一处,好让他在心念她时,时时都能望见她,不必长期忍着相思之苦,独守空房,孤衾冷枕,只能在繁重朝务之余,抽时间秘密去往香雪居,还总待不了几个时辰,又得离开,常连在香雪居过夜的时间都没有。
原定计划里,顾琳琅这时候,早已秘密入宫。他原想让顾琳琅“死”在初冬,“死”在为颜昀“守夜”时,已为顾琳琅安排好了,因为伤心至极,决定追随亡夫而去,触棺殉情的悲情“死法”。这一死法,应能瞒天过海,不致惹疑,毕竟,天下人都知道,从前的楚朝帝后,是如何夫妻情深,生死相许。
可是,顾琳琅腹中孩子的存在,骤然打乱了他的原定计划。因为顾琳琅胎相不稳,需卧床静养,不能移动,这段时日,他只能任由顾琳琅,仍住在香雪居中,仍活在世上。
在盛怒时,他曾想令长乐公夫人“殉情而死”,将顾琳琅秘密囚在宫中密室里。但,这些时日下来,他心稍静了些,已觉密室不可行。一名孕妇,如何能长住在暗无天日的阴冷密室里,且,就算顾琳琅没有身孕,也不能就这么将她囚在密室一世。她身子柔弱,这般囚困一室,身体定会越来越差,一世难以长久,如何能陪他终老?!
他要与她生死相依,要她好好地活着,绝不允许她,死在他的前头!
一世囚于密室不可行,但令顾琳琅秘密入宫、伴他一世,仍在他的计划之内。他等着顾琳琅胎相稳定、身体无虞,而后将她秘密接入宫中,令她与他同住御殿。御前之人,口风甚严,绝不会将此事外泄,他要她就在他身边,与他朝夕相伴,平平安安地生下他与她的孩子。
然,就在顾琳琅胎相稳定,他已着手秘密接她入宫时,却有流言,忽然四起,在长安城大街小巷,迅速流传开来。圣上与长乐公夫人暗有私情、长乐公病逝或有隐情,这样的流言,在短时间内,成了黄口小儿都知之事,如冷水投入沸油,在大晋初年的凛冬年底,沸沸扬扬地炸裂开来。
命人速查流言源头的同时,穆骁心内,最先浮起的怀疑人选,正是顾琳琅。他知道顾琳琅,只是为儿子颜慕的性命,不得不认命地接受怀孕,接受她此生,将与他穆骁纠缠到死的命运,实则心内依然恨他入骨,根本不愿入宫与他为伴。
穆骁怀疑顾琳琅,是因不愿假死入宫,才特意设法传出这些流言,而她,之所以不惜放弃声名地,将长乐公夫人推至风口浪尖,是为让天下人,都将目光投向香雪居,投向她这个长乐公夫人。
若在这流言最盛时,长乐公夫人忽然“殉情离世”,好似正佐证了流言不虚,世人定将疑心“殉情”为假,假死为真,长乐公夫人或许不是离世,而是正被天子金屋藏娇。如此,天子与长乐公夫人的私情,既为真,那么,长乐公的病逝,许就是真有隐情,是天子为了一己私情,将碍事的长乐公,无情杀害。
原先,纵然长乐公,在大晋初年即病逝,世人也只以为是其病重不幸,不会认为是天子暗动杀心,毕竟,今夏长乐公困于火海时,圣上曾舍身相救。可,这流言一出,世人也回过味来,当时困于火海的,可不止长乐公,还有长乐公夫人,圣上当时舍身,是为救谁,如今想来,真是耐人寻味。
在流言源头,一时难以清查时,穆骁越想越觉是顾琳琅有意为之,他猜测顾琳琅,是在用流言逼他,逼他为保住帝王清名,只能离她这长乐公夫人远远的,将令她“殉情”、秘密接她入宫的计划,无限期地搁置,甚至直接胎死腹中。
……若他真被流言逼得远离顾琳琅,顾琳琅腹中的孩子,就会被世人,当成颜昀的遗腹子。他穆骁的孩子,就竟要认颜昀为父,从此唤一块烂木头牌位为“爹爹”,作为颜昀的孝子或孝女,长大成人!
……好……好一个顾琳琅!!
……她算计得好极,可还是低估了他穆骁!低估了她自己和孩子,在他心中的分量!!
越想越是心火难抑的穆骁,几是怒极反笑。也不顾这时正是风口浪尖,他径在夜里,离宫去往香雪居。他以为身在香雪居的顾琳琅,这时正为自己计谋得逞而得意,脸上不是在面对他时,永远半死不活地冷漠容色,而是正盈满笑意、十分开怀。然实则,香雪居中的顾琳琅,此时心中,虽然有喜,但更多的,是惊,是疑。
将临绝境时,琳琅确实想剑走偏锋,想用流言,逼得穆骁放弃令她假死囚宫的计划。但,她还没下定决心,还没来得及真正实施,向外散播流言,外头就已传开说,长乐公夫人与圣上暗有私情。
好像是上天无意为之,又好像是有人暗中行事,恰好助她一臂之力。琳琅不知这人是谁,只知这流言中,没有怀胎将近四月的孩子。或是暗中那人,故意隐去了她正有孕一事,又或许,那人根本不知她有孕,那人只是确信,穆骁与顾琳琅关系不清白,确信他二人暗有款曲。
……那人,会是谁呢?
琳琅一时猜不出那人身份,但在心中,对此人暗散流言一事,感到快意。她被困在香雪居,手下真正忠心于她的,仅数名仆从,凭她一人之力,难以令流言传播得如此之广,不似现在,长安城几是人尽皆知。这等情形下,穆骁若还想做个英明的开国之君,应就会知难而退,短时间内,离她要多远有多远,不会逼她假死入宫,她危机暂除。
正想着时,忽听推门声响,琳琅抬眸看去,见沉步走入房中之人,竟,正是穆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