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琅听穆骁又在嘲笑颜昀病体,暗暗心想,昭华身体再不好,也比穆骁好。至少,她与昭华,十七八岁时,就已有了一个孩子,不像穆骁,已经二十有四了,身边美人环绕,却半个孩子也无,他的这一隐疾,说不准,比昭华的旧疾,还要难治呢!
正忿忿想着时,那只轻抚她脸颊的手,忽地移按在她脑后,令她靠依在他怀中。琳琅甚怕穆骁,会在这时色心大动,按照那图立刻操作起来,将她就地正法,紧张惊惧地僵着身子,一动也不敢动。
好在穆骁今日似真忙得很,纵有色心,也无暇实践。他只拥抚片刻后,便放过了她,重将那本图文并茂的《玄素方》塞到她手里,叮嘱一声“仔细看”后,继续批阅起道道奏折。
这一次被召,相较前两次,看起来似是轻松一点。因为穆骁确实朝政繁忙,起先只是让她在旁看书陪他,之后批完折子,就因需要传召朝臣议事,起驾回了御殿。她因此得已早些解脱,待御驾一走,立刻离开了宜兰书院。
但,也只是看起来轻松点罢了。一来,连累谢太医被打,难求避孕药物,自责与忧愁,像高山重重压在琳琅心头。二来,琳琅亲眼看到穆骁,没有批允颜昀的那道请离折子,这意味着,穆骁还没有玩腻,她一时还离不了太清宫,还得陷在这样的不堪境地里,脱不了身。
因为心事重重,走回棠梨殿的步伐,是迟缓沉重的。琳琅在走至碧波池附近时,遇见了裴明霜。她知裴明霜是以教授永王剑术为由,向穆骁请求留在太清宫的。之前裴明霜和她提说起此事时,面上满满都是小女儿的欢喜与自得,高兴笑对她道:“陛下待我,总是很宽宏的。”
于清凉水风中,彼此见礼后,琳琅随问了一句,“小姐怎么只身在此?”
裴明霜道:“我原想选一支好看的莲花,折送给陛下,但又想,陛下爱梅花,不爱莲花,折送过去,陛下大抵也不会为此展颜,只得罢了。”
“……陛下爱梅花吗?”琳琅不敢置信。依穆骁御殿陈设之金碧辉煌,他所喜爱的花卉,应也颇为富贵逼人,如梅花这等清寒之物,怎会入他的眼呢?!
可身前的裴小姐,却十分笃定地点头道:“是啊,陛下喜爱梅花。晋朝未立前,我有好几次,见到陛下对着雪中梅树出神。一次,我好奇地问陛下在想什么,陛下说他想起自己有个与梅有关的字号,是从前有人给他取的,说着,还回忆着念了几句‘白石山下有寒梅,山无衰,梅未老,情不绝’等等,听来是很喜欢的。”
琳琅虽仍不敢信,但对穆骁到底喜欢什么花,也半点都不在乎,只是见裴小姐对穆骁如此用心深情,暗暗替她感到不值。
裴小姐从前就多次助她脱困,撷芳殿大火时,又不顾安危,冲入火海,舍身相救。琳琅心中深深感念裴小姐情义,实不忍见她跳入穆骁这个火坑,终生被一无耻无情之人所误,忍不住言辞委婉地劝道:“小姐连看花都想着陛下,这番深情,实在令人感动。只是,我总觉得,如小姐这般女子,应似鹰自由翱翔,沐风长空,不应被拘束在深宫之中。”
裴明霜不解笑道:“怎会是拘束呢?!和喜爱的人在一起,宫即是家,怎会觉得拘束呢?!就像当初夫人和长乐公在宫中时,夫人定也不会觉得,深宫乃是拘束吧?!”
“若是有爱,深宫可称为家,可若是无爱,深宫就是牢笼”,琳琅诚挚地望着裴明霜道,“若深宫成为牢笼,对后宫女子来说,是一世难逃的。入宫易,出宫难,小姐需得慎重,至少……至少得先确定陛下心意不是?若陛下对小姐的心意,并不能与小姐的心意等同,也许入宫伴君之事,小姐当再思量思量。”
琳琅是字字出自肺腑,也不知裴明霜能听进去几分。在聊说几句,走离碧波池后,她回头望了一眼,见裴明霜仍怔怔地站在池畔,似正在思考她说的话,心中暗暗叹息一声。
其实,她是很羡慕裴明霜的,羡慕裴明霜的无畏,羡慕裴明霜的自由。现在的太清宫,于裴明霜来说,还只单纯是座宫阙而已,而对她顾琳琅,已然是一座逃不脱的可怕牢笼。
笼中岁月,度日如年,一次又一次,被以婕妤相邀的名义,召至帝侧,一次又一次被晋帝穆骁,照图换样地肆意欺辱。
又一次夏雨潇潇时,殿中帝兴未歇。琳琅听穆骁附耳问她是否欢愉,咬唇不答,而穆骁虽听不到顾琳琅的回答,但他可自行从别处寻求答案。
寻求顾琳琅的反应,已成了他在这等事的最大乐趣,为此,他甚至可以暂时压抑自己,多做许多水磨功夫,只为见顾琳琅如拢寒霜的眉眼,渐渐染浸春水流霞,为见她泪光盈盈,神情无助,挣扎着不肯沉|沦。他要她沉|沦,要她对他的一切,都有反应,他不能忍受她无情地漠视他,他要她将他看在眼里,要她身体的每一处,都清清楚楚地记得他穆骁,爱上他穆骁,依赖他穆骁。
心不爱,身体爱也是好的。顾琳琅本就是耽欲之人,不然当年也不会为了享受欢愉,同一个看不起的卑贱少年滚睡到一处。她既贪他的身子,那他就给了她,穆骁如此想着时,又想到顾琳琅这样的女子,竟因为爱颜昀,多年来压抑自己,她对颜昀的爱意,竟可压过她自己的欲|念,不由心中更加嫉恨,恨火熊熊,所作所为也更猛烈。
如何能承受这样汹涌霸道的爱恨纠缠,事|后被强行抱入香汤沐浴没多久,琳琅便倦极睡去。穆骁搂着怀中绵软的女子,颇为耐心地为她撩洗、擦拭、穿衣,而后将她抱送入帐内,在满天满地的风雨声中,与她一同卧榻,令她依睡在自己身前,以指为梳,一缕缕地轻拢着她乌滑的长发。
风雨潇潇,而帐内安宁静好。这样难得的好气氛,让穆骁总是怒恨填膺的心,也平静了不少。恍惚间,他竟有种错觉,好像自己是在为自己的妻子沐浴穿衣、盖被梳发,依在他怀中的人,不是旁人,是他穆骁的妻子,穆骁的皇后。
然,美好错觉只有一瞬,眨眼间,即被无情击碎,只因伏在他怀中的女子,在他心中情浓时,依恋地轻唤了一声:“昭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