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骁也不追求与过去一模一样。过去本就是假的,越是执着求真,就越是在提醒他自己虚假的事实。相似就好,就像身边的顾琳琅,爱他的权势地位,也就近似爱他这个人,近似就可了,莫要执着求真。他知道,坚持求真,最终得到的,就只是一场镜花水月,而不求真,握在手中的柔荑,真真切切地温软动人。
“朕与夫人,今夜在此好好玩一玩。”
噙着笑意,向顾琳琅低说了这一句后,穆骁如当年少时,紧紧牵着她的手,带她混走在热闹人群中,兴致盎然地赏看两边街景。
他想把当年与顾琳琅一起看过的人间烟火,再看一遍,想将那时心中怦然雀跃的欢愉,再体会一遍。在走经一家首饰摊,听贩妇热情招呼说“买支簪子”时,穆骁甚顿住脚步,颇有兴致地牵着顾琳琅近前。
贩卖首饰的贩妇,见这对年轻男女牵手而行、女子又梳着妇人发髻,自然以为他二人是夫妻了。她看这戴着面具的二人,衣饰不俗,应能做成买卖,极力揽客道:“这位公子,为您夫人,买一支好看的簪子吧。”
穆骁知贩妇是误会了,但这误会,令他心情愉悦,连同顾琳琅说话的语气,都不自觉软了三分,倾身靠前,温声问她道:“夫人喜欢哪一支?”
这一声,好像不是在唤身为前朝皇后的长乐公夫人,而是真的在唤,他穆骁自己的夫人。那个曾在七夕夜与他牵手同游的少女,遵守了与他花前月下的誓言,成为了他的妻子。多年后,他们一起故地重游,他要在满街花灯中,为他美丽的夫人,买一支好看的簪子。
贩妇见戴着飞鸾面具的女子,不开口回答她的丈夫,生怕自己会失了这单生意,忙笑着拿起最贵的一支牡丹簪道:“夫人花容月貌,这支牡丹簪,与夫人最是相配。”
穆骁笑,“连脸都看不见,如何知花容月貌?”
贩妇经商多年,嘴皮利索,立笑着回道:“不用看脸,两位单看身段气度,就知是男才女貌,天生一对璧人。我摆摊卖货许多年,眼里看过无数人,再没人像两位这般,一看就知是人中龙凤,绝不会错的!”
穆骁笑听着贩妇的奉承话,向摊上各式各样的簪钗扫了一眼,将一道镂刻百合的清雅长簪,拿在手中。
贩妇见状立道:“百合好,寓意百年好合,公子与夫人,定能白头到老,百年好合。”
尽管知是鬼话,但穆骁听得满意,他将手中这道百合簪,簪入顾琳琅云髻中,含笑赏看了一会儿后,留待随侍付账,继续牵着顾琳琅的手,携她游逛长街。
顾琳琅的手,早就麻了。这一路,穆骁是兴致盎然,而她,则如一只牵线木偶,被穆骁牵来牵去,满心都是惶急,苦思脱身之法,而一直不得。
甚至,在有人牵马经过时,她都有在想,要不要劫马逃离。可此刻这条街上,有许多小孩子提着灯跑来跑去,她马术没有精湛到那等地步,要是在慌乱之下,不慎纵马踏伤甚至踏死小孩子,真是罪过大了,此法,也不可行。
在经过一排花灯时,惶急无法的琳琅,为解脱下自己的手,以要双手捧看花灯的理由,终于将自己那只发麻的手,从穆骁的铁钳中,暂时解脱出来。
她本来无心赏看花灯,只是捧着花灯走神、暗想着自己的心事。但,忧想着自己究竟该如何是好时,琳琅目光,渐落到那只随意捧起的花灯上,见灯上写着古人的一首《钗头凤》,上书道:
“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不知怎的,看着这首词的琳琅,心中忽然泛起些奇怪的感觉,就像茫茫大雾,在她心内,突然弥漫开来,她好像不知来路、不知归途,完全迷失在这大雾里,一个人,不知该往何处去。
一旁的穆骁,见顾琳琅一直盯看着手中花灯,长久出神,像整个人呆住了似的,不由轻唤了一声:“夫人?”
他这一声,唤得并不响亮,但还是将出神的顾琳琅吓了一跳。她惊得手一抖,原捧着的花灯,立摔滚在地,内里灯油泼上火苗,迅速从内,灼灼燃烧了起来。
“夫人小心!”
尽管穆骁眼疾手快地拉着琳琅向后退,但还是晚了,琳琅裙摆绣鞋上,已溅上了些火星,迎风一吹,就像要燃起来。
情急之下,穆骁也顾不得其他了,径卷袖用手,将之扑摁灭。而琳琅,根本没注意到自己裙裳差点烧起来,她心神恍惚地望着地上烧着的灯笼,看暗红火焰飞快吞噬着灯上古词,看最后映入她眼中的,是接连不断的三个“错”字,一字一字,像一记又一记重锤,扣在她的心尖上。
她不知自己怎么了,待回过神来时,见旁边穆骁看她的眼神,隐有责备。他好像想斥责她什么,但还是没说出口,只是再度牵住她的手,对她道:“上船吧。”
“……船?”
穆骁引她看向停靠水边的一艘画舫,“朕让人在船上备了些酒菜,夫人饿了吧,朕也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