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重景不依不饶,非要将那钱袋给他,急道:“大哥,大哥,我不告发你!”
禄折冲额角青筋一跳,发飙道:“我又没做错事,要你告发?!”
白重景被他骂得没了底气,讷讷应了一声,还是不放弃,打算将钱袋放进禄折冲的腰带里,结果扯断他的腰带。
禄折冲只好拍开他的手,将钱袋接过来,厌烦道:“滚!”
白重景这才心满意足地跑开。
禄折冲因为这件事果真被书院赶了出去,连同街尾原本住的那间破屋也被几位小童的父母占走,以作赔偿。里头的物件一样不准他带离,几日劳作攒下来的工钱也给抢了。
那间屋子四面漏风,根本不值什么钱,他们纯粹只是想要禄折冲受苦,至于此举会不会叫他饿死在这荒唐的世道里,跟他们又有什么关系?顶多哪日路过尸体时多嗤笑一声“活该”。
白重景是隔了两日,听到那几个小恶霸到他面前耀武扬威才知道的这事。
他去求父亲说情,又想要偷家里的银子去接济禄折冲,被他父亲发现了,抽了他两巴掌。
他气呼呼的学也不上了,四处找人打听,想找到禄折冲。
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圈,不料真让他给问出来了,这才知道禄折冲原来住在城外的一片野坟边上。
野坟外有一片竹林,禄折冲常要去那边砍些竹子回来,顺道就住在了附近一间不知哪个年代搭成的破屋里。
那片野坟不知是阴气重还是怎么,树叶都比别处要深绿得多,繁重地堆在一块儿,看着气氛压抑,森然可怖。
白重景一路眯着眼睛跑过去,不敢睁眼细看,嘴里各路神佛求了个遍,找到禄折冲时,对方正靠在墙边编斗笠。
地上摆了一摞已经编好的斗笠,还有许多刚削完的竹篾,让白重景连个能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禄折冲见他一脸虚汗,肩膀斗个不停,表情吓得比哭还难看,顺手将斗笠挥开,腾出一角地来,好笑道:“干什么?又被人打了?”
白重景还以为他会不搭理自己,没想到他态度比之前好上许多,一时间又喜又悲,捂着红肿的脸,避开地上的杂物,小心朝他走过去,悻悻道:“被我爹打了。他可能不是我亲爹,哪有他这样的啊?”
禄折冲还是那句:“你怎么那么怂?”
白重景嚅嗫着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从怀里摸出一块誓死保住的碎银子,大方递了过去,说:“都给你。你是受我牵连,赔你的小屋跟工钱!我不欠别人的!”
“你真有病吧?”禄折冲只扫了一眼,抬起手从白重景身后抽出一条竹篾,“我打他是因为他们骂我,跟你有什么关系?他们打你的时候我在旁边看得高兴着呢。”
白重景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回头一想确实如此,自己都挨完揍了,禄折冲才跳出来。一时间悲喜交加的情绪又冒了出来,全表现在脸上,好半晌才憋出一句:“你这人怎么这样啊?”
禄折冲被他模样逗笑。没见过这么蠢的,难怪他被人欺负。
白重景有股邪火发不出,坐在地上就想捣乱,刚一动作,被禄折冲一个冷眼治了下去。
他这才认真打量了对方的脸,抬起手戳过去,惊讶道:“你也被人打了?”
禄折冲避开他的爪子,不以为意道:“他们欺负我,我得打回来。不然他们还会变本加厉地欺负我。觉得我是狗,路过都要踹两脚。”
“这世道没人管,当将军的要纵容士兵作恶,否则没人愿意跟着他们。当士兵的要拿弱者发泄,因为怕死怕得要疯了,不定哪日就死在战场上。弱者想要活下去,就变得更自私。所以都不拿人当人,不拿妖当妖。”禄折冲往地上啐了口血水,手上动作不停,有种平心静气又不可摧折的傲然,“等我长大了,定然将这地方的尘浊之气都给廓清了。跟书上说的一样,彰善瘅恶,树之风声。才能叫大家都知道什么叫活着,不要做个畜生。”
白重景很相信他,被他这一番话深深打动了,虽然此刻两人还是个连只檐片瓦都没有,只能躲在野坟边上这破茅屋里过夜的孩子,可在那一刻,他听着禄折冲坚定毅然的语气,觉得他真有能改掉这一番天地的能力。
这世道烂透了,他年龄小可也憎恨。于是在禄折冲看不见的方向使劲点头,得不到回应也不介意,自己抱着腿呆呆地坐着,没一会儿又开始傻笑。
禄折冲被他笑得莫名其妙,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歪过头看他,古怪道:“你有病啊?”
白重景感觉脸上的巴掌印都没那么疼了,只是被漏屋的风吹得有点冷,不安分地推了推他,问:“你住在这里不觉得害怕吗?”
禄折冲恬淡道:“不定里面那些烂了的无名尸骨,有一具就是我的父母,我有什么好怕的?”
白重景这货有种不怕挨打的勇猛,没顶着砂锅也敢问到底:“那如果他们还没死呢?”
禄折冲说:“那还不如死了。”
白重景似懂非懂,还是本能应了一声“哦”,没再追问。
虽然他觉得他爹坏得满肚子黑水,人又凶又不讲道理,合该被他爷爷抽到屁股开花,可还是活着好。
怎么会有人觉得爹娘死了更好。
打这之后,白重景终于在这小城里交到了第一个朋友。比别的孩子都要凶悍厉害,而且也只有他这一个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