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眼里闯祸不断的灾星,也同样明了,他道:“原来,是你在招摇撞骗,妄图让这孽障复生。”
杨婵目眦欲裂,怒不可遏,面容扭曲,她跑上前,用孱弱的身体撞向可恶的李靖,她抓住他的盔甲,质问道:“我骗谁了?!这华山受我庇佑,平安数年,你却毁了这一切!!”
“李靖,你该死!”
李靖古怪地笑了一声,说:“我是该死,我当初就不该将他丢到荒山,而应该直接杀了他,一了百了。”
“荒山”两字一出口,杨婵就一下子想起她和哪吒当初上的那一座。
怪不得,怪不得,他会表现得那样熟悉又那样憎恨。
杨婵眼眶通红,她放下手,任由呛人的烟钻进肺里,抓起李靖的盔甲,难以置信:“你这样的人为什么会是他的父亲?!”
李靖一顿,沉下脸来,良久,他望着这片他亲手落下的大火,反问:“他为什么会是我的儿子?”
如果没有他,李家和陈塘关不会受此大劫,芸娘也不会醒悟过来,偏生要去寻那他们早已失去的自由。
人间大旱,殷商失道,民不聊生,芸娘也死了。
他此前的人生,所有的挣扎和努力通通成了一场笑话。
他该怪谁?怪这残忍的天地,怪这无德的王室,还是腐朽的家族和朝廷?
他是个迂腐的人,逃脱不了时代和伦理绑在他头上的枷锁,所以他只能怪同样可怜的人。
他怪了悟自由的芸娘,也怪向往自由的哪吒。
为什么、凭什么他可以屈服,可以认命,他们不能?
“你,你!”杨婵聆听愿望数年,从未见过这样的人,更从未见过这样的父亲。
这世上怎么会有父亲嫉妒、憎恨自己的儿子?
杨婵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哪吒死了,李靖都不肯放过他,成全他。
他自私、无情、迂腐、虚伪,从头到尾最爱自己。
杨戬的话在耳边响起,他说:“人性之恶超乎你的想象,婵儿,你要做圣人,那必然要面对所有的所有。”
“恩与仇,罪与孽,爱与恨,黑与白,善与恶。”
“你的路比我艰难许多,你随时都可以停下来,走多少,走多远,都没有可以苛责你。”
杨婵缓缓低下头,心中的杀意逐渐化开,她再一次抬起头,看着李靖,一字一句地说:“李靖,我不渡你。”
李靖一顿,却见杨婵真的放下了手,他困惑不解,放在刀上的手失去了用处,他眼看着杨婵走进奋不顾身地大火里,就如飞蛾扑火一般。
这场火单凭那被火烧得逐渐干涸的山泉水是无法浇灭的,况且这苦难的人间,也不是一点点枯竭的水可以拯救的。
它需要一场雨,一场遍布整个人间的大雨。
当大雨落下,龟裂的大地才能合上,枯萎的生灵才能复苏,人间才能重新焕发生机。
杨婵终于开始咳嗽,她本来就是身染重病,如今还吸入了这么多烟尘,嗓子里全是腥甜的味道,咳起来便是惊天动地,让人胆战心惊。
然而,她孤独地屹立于火海中,兄长、四象、哮天犬,都不在身边,没有谁能关心她。
熊熊烈火疯狂地吞噬着房屋,呛人的烟雾直冲云霄,烟雾中间燃烧过后的灰烬纷纷扬扬、四处飘散,巨大的火舌四处蔓延,就像一个饥荒中走投无路的灾民,想要把眼前的所有东西,都狼吞虎咽,统统吞入腹中。
明亮的火光照亮了沉寂的黑夜,哭喊声、哀叫声、祈求声不绝于耳,曾经的桃花源变得和山下的世界没什么不同,于是,这些年没有听到的悲鸣一次性通通争先恐后地钻进杨婵的耳朵里。
她的灵魂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震颤。
初夏的蝉鸣和火海里被吞噬的物体发出的噼里啪啦的声音融合在一起,他们声嘶力竭、永不休止,奏起有关于她的众生的呼唤声。
“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