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都被召集了起来,王珊的信里留下了抗|议的时间,她们必须在王珊敲响登天鼓的那一天站起来,一起响应!
一场秋雨一场寒。
天凉了,本是寻常的日子变得不寻常了起来。
在深秋的某日,京城的泙京女校校门大开,四千多名学生从里面走了出来。
宋婆婆早以作古。但她的摊子留给了自己的女儿。此刻,见校门大开,摊位的宋家女站了起来,招呼着自家男人将车推过去。
她没有说话,只将车上的饼子放下,然后转身走了。王珊望着她,抿了抿嘴,最终还是没开口。只对着那个同样已经开始佝偻的背影深深弯腰、作揖。
待起身后,王珊又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学生。多年的发展,位于泙京总部的女校已颇具规模。如今在校的学生已有六千三百七十二名。
今日,随她前去敲登天鼓之人约有四千两百来人。其他人不是跑了,而是她们还小。有些事,得年长的前辈去做;而有些事,得留给小辈完成。
今日不管结果如何,女校的种子不能全灭了。
她慢慢回过头,闭上眼,脑海里是宋婆婆以及世人对于那场争斗的描述。恐惧一点点在心间散去,吸入肺腑微凉的气息让她逐渐坚定。
“出发!”
她沉声令下。
“出发!”
齐刷刷的回应声在女校门口响起。摆摊的摊主们停下了手中的活计,看着这群女学生。
即便许多人不知发生了什么,可见这多学生面带决绝与悲壮,再见这一身白衣,他们便明白了。
就跟几十年前那次那样,女圣的学生踏着她走过的路再度出发了。...
有人的眼睛霎时模糊了起来。女子为官,女子干活受益的又何止是女子?天下平民男子哪个不受其恩惠?女子能赚钱,家里的条件能改善多少?若是再依着那些老迂腐的想法,那日子岂不是又要过得很难了?
有摊主将手里的活一扔,喊道:“这些日子没少听说女校要被关了!咱们这些人,哪个没受女校恩惠?女校关了,咱们喝西北风去?!要我说,咱们一群男人也该帮帮这些女娃子!”
“对!凭什么要辞退女官?这女校是文德皇帝亲自题的名,凭什么就关了?!王校长,我们也跟你去!”
在场的女学生大受震撼。
因为左玉说过的话正在变成现实。
将女人赶回闺阁……
这些男人竟也支持她们吗?
王珊大笑了起来,苍老的声线这一刻听起来竟格外明亮!
“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圣人不欺我,恩师不欺我!”(注1)
她声音洪亮极了,似要穿透整个天际般,回荡在众人耳里,只觉心中的恐惧即可消散,再无半点怯懦。
可以的!她们一定能行!
众人开始行走。就跟当年的许明知一样,捧着女校校训的王珊走在前面,后面跟着一众弟子。随后,摊主跟上。渐渐,队伍就庞大了起来。
这一刻,王珊才真正体会到“女圣恩德”四字的含义。几十年如一日的造福于民不是白做的;几十年受恩惠的人也不是白受的。
官瞎了,民没瞎!
行至御街时,已有官兵出来阻挠。只是面对着浩浩荡荡的人流,谁都不敢真动手。再者,他们凭什么动手?家里女人能赚钱不是好事吗?他们又不像那些官老爷有那么多钱可造的?
一路半拦半阻的,到了正午时分,大队伍到了登天鼓前。而登天鼓前已站了满了人。
王珊望向为首的人,眼泪顿时落了下来。她快步上前,拱手作揖,颤着声音道:“镇国公,您为何在此?”
已经八十三的左挚亦是满头白发,身形佝偻。在他身边站着的是三弟左申,四弟左季以及姐姐左柔。而他的二弟左晋已于三年前去世了。而他的姐姐,也只剩下了一个左柔。
昔年缠着长姐猜谜赢花灯的小小孩们如今走的走,老的老,心中的支柱长姐走后,更是一|夜苍老无数岁,总觉不久后就该去与姐姐相会了。
望着这群皓首苍颜的耄耋老人前来相助,王珊如何能不难过?
“长姐可以不封圣。”
左挚慢慢道:“但女官不可辞。今日|你欲图之事便是我欲图之事。与你相比,老夫已然活够了。你且退下,这鼓还是由我来敲吧。”
“镇国公!”
王珊惊愕地抬头,“不可!”
“呵。”
左挚轻笑了下,“有何不可?你有弟子几千,老夫亦有!难道你以为这天下只有尔等女子的血才是热的?”
左挚眯起眼,眼里透出杀气!王珊对上这双眼,慢慢低下头。那是一双看透人间事的眼。虽因年岁浑浊了,可眼底透出的光却能将所有黑暗驱散!
...
“老夫活了八十三载,入土之躯若于今日化尘,便是交予圣人最好的功课。”
左挚慢慢转过身,在左柔等人的搀扶下走向登天鼓。
“你今年满六十了吗?若不满,就去后面等着。”
左申冲王珊道:“区区后辈安敢抢我等风采?”
话说的冲,可没人生气。在场的女学生泪如雨下,她们只感到了心痛。
这是女圣的娘家人,而她的后人亦都在场。元钊、元懿是女圣的孩子。他们亦已是白发苍苍的老人,甚至连他们的孩子头上都有白发了。
他们今日来不是为了女圣的封圣圣旨。
他们来是为了天下人!
女圣之风骨,之精神,在她的家人身上得到了最大体现!
众人擦了擦眼泪,弯腰齐齐朝着左挚行礼,“恭请镇国公驭鼓!”
左挚呵呵一笑,想起了他的先生许明知。昔年年岁小,张氏不许他出门,他未能睥见先生风采,甚是遗憾。但今日后,再无遗憾。
“咚!”的一声,鼓面震动,沉寂了几十年的登天鼓再次被敲响了!
“庶为众。为庶众而言亦是君子美德。”
“为我学生,不期高官得做,不期青史留名,唯期敢为天下庶众言。你可明白?”
当年小竹屋里的场景浮在眼前,抓着鼓槌的手似被注入了力量!
“学生明白!!”
苍老的身躯渐挺拔,敲鼓的人心中满是激荡!
“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
长姐纤弱的背影在眼前浮现,敲打鼓面的手越发用力。
“阿姐会一直看着你,看着你为庶众而言,看着你一步步践行圣人之道。”
“我会的!阿姐!”
鼓声一声接一声,八十三岁高龄的左挚以毫不输年轻人的姿态一下又一下地敲打着鼓面!
“阿姐可以不封圣!”
他高喊了起来,“但女官不可辞,女校不可关!求陛下聆听庶众言!”
“阿姐不在意那些虚名!”
左柔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喊着,“你们这些鬼魅魍魉不配提吾姐之名!”
王珊擦去眼泪,嘶声力竭地吼道:“还等什么?!吼起来!难道要让一个老人替我们承担所有吗?!咱们都是女圣的学生!我们应该冲在前面!”
“求陛下聆听庶众言!”
“求陛下聆听庶众言!”
潮水般的声音响起,看热闹的百姓也不知不觉地喊了起来。
“老的先上!”
元钊喊道:“舅舅,你累了我便接上!咱们这里老中青幼四代人,我倒要看看他们能杀多少!”
“说得好!”
元懿抽出父亲留给自己的佩剑,“哪个敢殴打这些学生,先问问老婆子手里的剑答不答应!”
泙京府的衙役不自觉地后退着。
这一幕何曾相似?即便他未亲眼见过女圣斗百官的场面,可这些年听得还少吗?赶紧回去报告上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