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 66 章(1 / 2)

“首辅!”

一群人冲过去, 将毕新扶住。毕新咬牙死撑,压低声音道:“大理寺前,陆岺亲口说, 心悦左玉。大理寺内,两人耳语搂抱……我家大郎亲耳听到陆岺与他身边那书生说, 陆岺心悦左玉,而左玉也非无动于衷,两人私下接触颇多……”

他瞪大眼, 死死拽住另一个内阁大学士陈舟的衣襟,咬牙切齿地道:“她想借万民之口脱身,咱们就让她身败名裂!不守妇德者有何脸面谈圣人大道?!”

“首辅说的是!咱们这回输了, 但也不能让她太得意!”

陈舟咬牙道:“不然此事一成,家家户户供奉其长生牌位, 离封圣不远矣!一女子何德何能,敢牝鸡司晨, 效仿圣人?!”

“总之……减租的事不要提……”

毕新喘着粗气道:“只抓赵衢是不是冤枉他俩的事来说……”

“明白了。”

毕新说完这句话, 手就松开了。

一天一|夜未吃喝, 又跪拜这么久。眼下精神受此打击, 将他最后一似坚持击溃。这会儿只觉浑身软得厉害,好似随时会晕厥过去一般。

但他知道, 他不能晕。因此当王德清推着车去见天子后, 他就从怀里拿出一个油纸包着的包子出来, 招呼道:“诸, 诸位……等, 等会还要斗那妖女。莫, 莫要迂腐, 先吃点。”

“首辅说的是!”

一群人响应着。纷纷从怀里掏出了油纸包着的饼子、包子, 甚至还有水果。

演戏演了一天一|夜,早就饿坏了。之前下雨,好歹还喝了几口无根水。但这光喝雨水也不顶饱啊?因此这会儿,一群两榜进士,各部高官吃得那叫一个香甜!

宫门前的小太监们心里都在笑。

平日里个个装的跟神仙似的,可现在这吃相跟街边乞丐有什么区别?进士老爷也是要拉屎放屁的,跟他们没区别呢!

更别提,叩阙还偷偷带吃的,这操守还不如他们阉人呢!

一伙人吃完,那边天子的旨意也来了:要公审此案,在京城百姓面前!

一群人听了又大哭了起来,拍着德顺门的宫门呼天喊地的。但没卵用,事情到了这一步,他们逼迫天子的借口已不顶用了。

天子的口谕很快又传到了宫门外,百姓愣了半晌后,才慢慢反应过来:他们……赢了?

片刻的沉默后,欢呼声响起,在黎明到来前的最后时刻,“吾皇万岁”的呼叫声撼天动地,盘旋在京城上空,久久不歇。

天子亲书的圣旨很快就到了大理寺。

大理寺的大门再度打开了。

赵衢被押着出来,他见了外面的情形,脸上露出惊恐之色。

百姓的呼声他听见了。那声音之大,即便是身陷大牢的他都听得清清楚楚的。

眼下,亲眼见到这多百姓站在大理寺外,更觉惊恐不已。

他们的眼神很可怕,像是要吃了他一样。他被宫中侍卫推上笼车,他下意识地坐在了笼车中间,整个人蜷缩了起来,尽量不让自己与笼车有任何接触。

他怕。他怕百姓的手会忽然伸进来,将他揪住,然后狠狠地教训他。昔年刚刚考上进士去地方上为官时,他曾见过暴民暴动,那真真是将当官的肉都咬下来了,连家眷都未放过。眼下似噩梦似重现,他蜷缩着,瑟瑟发抖着,生怕曾经的那一幕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忽然,有欢呼声传来。

“是李大人出来了!”

“李大人,姬君呢?!”

“大人虽三轮坐红椅,但风骨极佳,未与赵衢之流同流合污,君子啊!”

“青天大老爷啊!”

“当青史留名啊!”

李恒激动得嘴唇直颤,眼泪控制不住地直掉。

这一声“青天老大爷”听着可真舒坦啊!这就是被万民爱戴的感觉吗?

李恒只觉自己的灵魂都震荡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涌上心头。难怪左玉这么刚,这一声声“青天老爷”不比那银子金子强?

他浑身颤|抖,转眼就完成了灵魂与道德上的升华。特意弯腰朝着百姓行了个礼后,道:“多谢诸位!在下才智平庸,过去也办了不少糊涂事!但在下虽平庸却也是读过圣贤书的,对姬君也是深感佩服。为了声援姬君,前不久,我也写信回去,让家人降租了。说来惭愧啊,若不是姬君我都没意识到自己将圣人教诲扔脑后了啊……”

他降租是为了讨好天子。不过,这事他不说出来,这些大字不识的百姓怎猜得出来?

“大人好样的!”

“大人若能熬过这一劫,还坐镇泙京吧!以后有您这样的青天坐镇泙京,咱老百姓就有福了哦!”

宋希坏心眼地说着恭维话。他以前就听人说,一些人因好名声,因享受别人的恭维,便会极力做好自己。他是不怎么信这个话的。不过姬君有句话说的对:实践出真知。

嗯,就拿李恒实验看看!

人群里的明白人也不去点破李恒,只觉看这人演戏也挺乐。眼下这个时候,多一个人站姬君那边也好的。所以,让他虚荣下又何妨?

李恒一边拱手,一边朝笼车走去。这一刻,他只觉自己身心都是神圣的,已无限接近圣人之道。

刚上车,左玉便被带了出来。

自我感动着的李大人被一阵山呼海啸般的叫声给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只见所有百姓纷纷跪下,嘴里大呼,“姬君千岁千岁千千岁!”

李恒哆嗦了下。千岁?这是得多得 民心才能喊出来?这要搁在前朝,怕不是要喊万岁了吧?(注1)

这一想,他越发激动了起来。

左玉如此得人心,自己这船跳得太对了!有这多百姓支持,自己这回定能安然无事!

左玉弯腰,长揖到底。这姿势保留了久久后,才起身,“多谢诸乡邻!若无你们帮衬,玉便不会再有被提审的机会。玉无以回报,只能跟诸位承诺,只要我活一日,我手里的地便永不会加租!”

“姬君为坚守道义身陷囹圄,您不用跟我们保证什么!”

有个书生喊了起来,“君子论迹不论心,你今日已用‘行’践行了圣人之道,我等信你!”

“对,我们相信您!姬君,不要怕!陛下已听到我们的呼声,一定会秉公处理的!”

“对,别怕!我们会一直支持您!”

眼泪不受控制地盈满眼眶,她用力擦去眼泪,再次作揖。纵然她口才了得,但在这个时候,任何言语都显单薄了。她无法再说出什么漂亮话,唯有深深作揖表示感谢。

若是能挺过去,她一定要用自己的知识来回馈这些百姓!喊口号是没用的,让这些淳朴的人过上好日子才是对他们最好的报答!

站在人群里的左林擦了擦眼角,竟是有些感动。他一辈子蝇营狗苟的,何曾想到自己女儿的品性竟如此高洁?这一刻,他既羞又愧,不敢上前去与女儿打招呼。因此,当笼车启动后,他便混在百姓队伍里,默默跟着笼车走着。

宫门前,已搭起了临时的高台。为表公平,这次的主审由次辅王德清、首辅毕新以及文渊阁大学士陈舟组成。

天子的安排极有深意。安排两个叩阙的来当主审,看着好似偏帮了他们,但在这万万民众面前当主审官却不是什么好活。尤其当百姓觉得某些官是坏的时候,那么无论这个官做了什么,他们都会觉得是坏的。

毕新面无表情,可心里却是难受极了。因为这安排意味着,天子不会再用他了。即便他用误信赵衢这样的理由来推托都不行。

天子是要他死在百姓的口诛笔伐下。太宗起,国朝就很少有大臣被杀,基本都是流放。但不知为何,想到流放二字,再看眼下此情此景,便觉是比杀头还恐怖的事。

前朝秦时陷害忠良,天家虽未杀他,只将他流放。可他带着满车的金银珠宝却是一块饼都买不到。负责押送之人也未给予吃食。最后曾经的一国宰相竟是活活饿死在了流放路上。

自己也会那样吗?这念头一起便惊颤不已。他死死握紧拳,面色狰狞了起来。

就算死,也要将左玉打下地狱去!

“姬君来了!”

民众忽然欢呼了起来,并纷纷让开路。笼车行驶过,便有民众跪下,口呼“千岁”。渐渐,呼声又一致了!如此浩荡的声援这些当官的何曾见过?

坐在公审台上的几人,除了王德清,剩余二人皆是心乱如麻。

承天门上,天子已携着皇后坐下。百官对此也是见怪不怪。只要不是上朝,天子与皇后几乎是形影不离的。

听着这山呼海啸般的“千岁”声,皇后抿嘴笑了起来,“夫君,以此封圣可行?”

天子笑了笑,“可或不可。”

“夫君,小姑娘顶着这多大人的围攻走到宫门前可不容易啊。这行事已有圣贤之风。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

皇后感叹道:“说什么是在梦里听到的,依我看,恐是心里这样想的才是。大义面前,生死皆小事。”

“嗯,的确是有圣贤之风。生死看淡,只为心中道义。只是听闻她那庄里有许多新鲜事物。那些庄户跟着她学了东西后,日子好过不少。娘子,将租降到两成的确利国利民,但若是还能让百姓过上好日子,岂不是更让人心服口服吗?”

“您贪心了。都帮您到这一步了,怎还惦记人手里的东西啊?”

皇后摇头,“哪家手艺人不是将自己的看家技法看得死死的?”

天子哈哈笑了起来,“朕也知这道理。但也不会强迫她,只是觉得以她的秉性,应会以此来回报。这妮子,心眼是有的,但心中的良善却没有因为多几个心眼而少了。若她真将自己的学问授予农人,那朕就亲自为她刻碑,赐免死金牌……”

顿了顿又道:“封她为女圣!”

皇后抿嘴笑了笑,“那还真值得期待。女子为圣……”长长呼出一口气,“古今未有之事啊。”

天子笑了笑,“不过今日一句口谕为封也是少不了的。”

夫妻俩对视一眼,笑了。

左玉从笼车上下来,先跟民众行了礼,而后再朝天子行跪拜大礼。

“左玉!”

陈舟道:“你好大的胆子!”

礼才行完,陈舟就猛一拍惊堂木,呵斥道:“竟敢藐视君上!”

“敢问这位大人,我如何藐视君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