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连心声都一板一眼,不太会变通。
[就算是这样,也不用总是去找杀人犯吧?]齐木楠雄拿他这个弟弟没什么办法,面无表情地吐槽道,[明明每次回来的时候都害怕到不行……你是自虐狂吗?]
虽然嘴上这样说,但齐木楠雄也清楚,齐木流弦并不是自己想要这样做的。
——一旦受伤,就会迎来无法避免的意外死亡。
背负着这样沉重诅咒的齐木流弦,就好像受伤流血以后,会为了避免牵连族群、自己孤身离开的野兽一般,会在发觉自己受伤以后一声不吭地离家出走,在城市里像孤魂一般四处游荡,直到经历过一次意外死亡,确认过这一次的生死轮回已经结束,他才会安下心来回到家中。
齐木楠雄当然也试图干预过。
自己的家人即使只是被虫子咬了一口,就必定会迎来无法回避的死亡命运,在终日不停的恐惧与惶然之中,等待着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坠落下来的那一刻。
这种事情,任谁都无法忍受吧。
所以在意识到齐木流弦身上的异常的时候,齐木楠雄就出手干预了。
一开始当然是卓有成效的,齐木楠雄为齐木流弦挡下了飞进家里的高速棒球,修好了会在短路之后爆炸的电视,把放在茶几上刀刃朝外的水果刀好好收了起来,抓住了藏在角落里的剧毒蛇类,让不小心磕破了耳朵的齐木流弦平安地度过了一天。
直到闭上眼睛睡觉的前一刻,齐木流弦都还在对他笑,说:“能够平安无事地度过一天真是太好了,楠雄哥。”
但他晚上的时候就悄无声息地停止了心跳。
因为在睡觉的时候姿势不正确,指关节长时间地压迫颈动脉窦而导致的猝死。
[无法避免的意外死亡]。
这个诅咒像是甩脱不掉的死神一般如影随形地紧跟齐木流弦,牧羊一般驱赶着他,让他向着唯一一条的解脱之道奔跑。
齐木楠雄不相信自己没有办法让齐木流弦摆脱掉这样沉重的诅咒,他觉得是自己不够用心,于是在第二次死亡轮回开始的时候,他既不上学,也不睡觉,整天整夜地守在自己的幼弟身边,把一切危险都预先排除掉了。
这一次的成效显著,齐木流弦在受伤以后的七天里,都没有经历意外死亡。
但是齐木楠雄却能感受到,[它]在学习,在进化,在不停制造出更加难以避开的连环事故来收割[它]所盯上的猎物。
从一开始只是简单的高空坠物,到后来偏移了路线的货车闯进家里撞塌承重墙,引发了房子倒塌可能导致的千万种连环事故。
[它]怀抱着最强烈的恶意,在一点一点挤压着齐木流弦的生存空间,在不断挑衅地对齐木楠雄说:这次你还能救下吗?
能救下来的。
一定能救下来的。
齐木楠雄每一次都这样坚定地回答着。
但是。
这个世界上,并不存在[只要努力坚持就一定可以达成目标]的规则。
像是死神般孜孜不倦地制造着事故的[它]不断、不断地进化着,直至量变累积成了质变,在某个时刻骤然爆发,开始引发让人避无可避的大规模天灾。
火山爆发、天降陨石、地震、海啸……
[它]在试图掀起令人绝望的灾厄,只为了吞噬掉齐木流弦的性命。
齐木楠雄一边觉得无比离谱,一边又不得不焦头烂额地腾出手去解决掉这些可能吞噬掉上千万人性命的灾难,等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又一次失败了。
齐木楠雄没有放弃,他想着至少要再尝试一次。
“已经够了,楠雄哥。”
但是齐木流弦拒绝了他的帮助。
他说:“楠雄哥你也会有因为超能力而感到困扰的时候不是吗?把[它]当成标记着我的特质好了,就跟每个人都有着不同的个性一样,有好有坏,不能总是因此受益,却不承担[它]的负面吧。”
“看到哥哥这么辛苦,我感觉很难受。”
“比死还要更加难受。”
因为不想牵连家人,不想看到哥哥们因为自己的事情而疲于奔波,就像是接纳了自身的缺陷一般,接纳了死亡命运的齐木流弦开始了频繁的离家出走。
在跟无名的死神搏斗的时候,不论是齐木楠雄还是齐木流弦都认清了[它]的本质,为了能够达成无法避免的意外死亡,[它]所制造的连环事故根本不会顾忌到除去齐木流弦之外的其他人。
如果不是齐木楠雄足够小心,甚至可能已经有被牵连进来的无辜路人跟齐木流弦一起,死在意外事故之中了。
而所谓的意外死亡——必须是因为无法事先预料到的原因、不是出于故意或者自身过失的事件或行为所造成的死亡。(注1)
也就是说,用自杀来逃避死神捕杀的做法是不被允许的。
不可以自杀,不可以牵连家人,也不可以牵连无辜的好人,但是,如果是罪犯的话,就没有关系了吧。
这显然是在时时刻刻的死亡威胁之中有些走偏了的怪异想法,但却同时也是唯一能够让齐木流弦喘口气的狭窄呼吸孔了。
[——因为,]齐木流弦有些迟钝地回答道,[这样的话,会结束得比较快。]
被他人的恶意与杀意浸泡着,似乎能更容易制造出意外的死亡来,也就能更快速地帮齐木流弦摆脱掉死神的追杀。
那是会让人成瘾的救赎感。
齐木流弦纤长的睫羽一颤又一颤,眼睛又慢慢慢慢地阖了起来。
等一丝不苟地扣好外套上最后一颗纽扣之后,齐木楠雄转头一看,才发现他又睡着了。
身为兄长,当然不能坐视弟弟养成赖床这种坏习惯。
齐木楠雄冷酷无情地一把从齐木流弦怀中把被子给抽走,将只穿着单薄睡衣的少年彻底暴露在了清晨的冰凉空气之中。
然后口是心非地轻松将少年横抱了起来。
齐木楠雄小心地让齐木流弦的脑袋倚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又把自己体温提高了给他取暖。
[……好歹回自己房间再继续睡吧。]
齐木楠雄无奈地说道,可齐木流弦早已睡了回去,什么都没听见,他叹了一口气,垂眼看着怀中的少年,略微走了神。
睡着的齐木流弦就像是一个过分漂亮的普通少年。
鲜活,柔软,生机勃勃,像是被神明宠爱着的孩子,跟一切阴暗之物都扯不上关系。
可事实却恰恰相反。
再没有比齐木流弦更可悲的生物了。
他不是人,不是神,不是野兽,只能被称作是披着人皮的怪物,渴望罪孽的香气,追逐脏欲而生,会为藏在旮旯角落中的惨剧狂欢彻夜。
如果齐木流弦生来就是怪物就好了。
就好像齐木空助生来就是天才,齐木楠雄生来就是超能力者,如果齐木流弦生来就是怪物就好了。
粉发紫瞳的超能力者将怀中的少年轻轻放在了柔软的床铺之上,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可是事与愿违,齐木流弦最初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孩子而已。
一个会哭、会笑、会撒娇,会对任何人都扬起一张甜蜜笑脸的普通孩子。
怪物的胸腔里装了一颗跟任何人都别无二样的,柔软、温暖、易受伤害的心脏。
这就是齐木流弦变成今天这副模样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