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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院书房,李答风手撑额角,正倚着罗汉榻上的棋桌闭目养神,忽听一阵去时步履如飞,回时萧索落拓的脚步声在廊子里响起。
三,二,一。房门被一把推开,案头烛火一跳。李答风睁开眼来。
元策一脚跨过门槛,看了看他,瞥一眼他手边那卷画像:“不是让你先把画收好?”
“少将军吩咐的是等不到你就先把画收好,”李答风嘴角一勾,扬起意料之中的笑,“但我对少将军有信心,相信你不会令我等太久。”
“……”
“李军医深谙此道,看来年轻时也没少碰壁。”
“沈少将军多虑,在下只是碰巧懂得乐极生悲的人生道理。”
元策眼梢带风地瞥瞥他,回想起方才姜稚衣前一刻还在出言安慰,后一刻脸色一变,仿佛被他骗取了关心一般将他痛撵出来——
无妨,今日听她叙述那话本故事,那男主人公似是将他与兄长两人合为一体而写,一半写他兄长,一半写他,阿策哥哥这四个字,他本就占据半壁江山。
她心中既无兄长,那腾出的另一半位子迟早也是他的。
元策:“今日是我大喜之日,有何可悲,不劳李军医教诲。”
“那在下这便告辞了,明早还得奉郡主之命给裴公子换药去。”李答风起身拱了拱手,翩翩然走了出去。
元策站在原地眯了眯眼,李答风这张见不得人好的嘴倒是提醒他了——
今日姜稚衣坦白之前曾与他说,我就非要选你们兄弟俩其中一个?
是他一直以来错怪了兄长。他真正应当视之如敌的人,分明是那个他亲手找来的麻烦裴子宋。
“那点小伤就不劳李军医费神了,”元策轻哼一声,“明日我亲自去会会他。”
*
翌日清早,清乐客栈上房。
元策与裴子宋挽着袖子对坐在桌案两头,各朝对方伸出一只手——
“我下手恐无分寸,裴公子疼了就说。”
“……我无碍,沈少将军尽可放马过来。”
姜稚衣与裴雪青分别站在两人身后,目瞪口呆地看着眼下这一幕。
只见元策托着裴子宋的伤手,一抖药瓶,将金疮药粉撒上他手背那道伤口,等裴子宋神色忍耐地缓过这一阵疼,拿起手边一卷干净的细布,一圈圈缠绕上他的手,包扎妥帖,而后将多余的细布边角悉心内藏。
姜稚衣站在元策身后,莫名打了个激灵,鸡皮疙瘩阵阵泛起。
昨日戒严过后,城内通行已恢复正常,今晨用过早膳,她第一时刻便过来探望裴子宋,出门时元策膏药似的黏上了她,美其名曰去军营路上顺道经过清乐客栈。
她本以为元策是来找茬儿的,又要说裴子宋这点伤势也值得给眼神,却不料一进客栈上房,元策主动请缨为裴子宋换药,手法之细致温柔,与当初给她包扎脚踝如出一辙,竟叫她挑不出一点错来
。
……这人当真学好了吗?
怎么看得人心里怪怪的。
对面裴子宋虽然接受了元策的好意,每根手指却都诡异地僵硬着,显然也是从头到脚的不自在。
元策平放下裴子宋的手,朝对面少许尴尬的人道:“古有关公刮骨疗伤谈笑风生,今有裴公子换药包扎不吭一声,裴公子真英雄豪杰也。”
裴子宋惶恐摇头:“子宋这点小伤,岂可与关公相较,惭愧惭愧……”
姜稚衣嘴一张,刚想让他不必自谦——
“裴公子不必自谦,若不是你,”元策抬头看了一眼姜稚衣,“内子恐怕无法幸免于难。”
……内什么?什么子?
姜稚衣耳朵一麻,人实打实地一颤。
“今日前来,为裴公子换药是其一,感激裴公子对内子出手相救是其二。”元策起身朝裴子宋拱手作了一揖。
裴子宋跟着起身回了一个更大的礼:“举手之劳,沈少将军与郡——与尊夫人不必客气。”
元策掀眼一瞄裴子宋,将揖作得更低一些。
裴子宋忙是再低。
姜稚衣:“……”
裴雪青:“……”
眼看着头对头,越揖越低的两人,姜稚衣轻咳一声:“你俩,差不多了,可以起来了。”
两人一个不动,另一个也不动。
姜稚衣和裴雪青对视一眼,走上前去,一人拉起一个。
姜稚衣把元策拉去一旁,小声嘀咕:“你今早吃错什么东西了……”
元策挑眉:“这不是礼多人不怪?”
“你礼多就很怪,别吓着人家!”
元策不太赞同地看了眼姜稚衣,继续朝对面道:“裴公子近段时日注意清淡饮食,勿令伤手沾水、劳作。”
“李军医都交代过,沈少将军放心。”
“这次换过药可隔三日再换,看伤势,之后应当不必裹细布了。”
“多谢沈少将军关切。”
元策转向姜稚衣:“还有什么要交代裴公子的吗?”
姜稚衣张了张嘴,发现已是什么都不缺交代的了。
元策微笑:“那我们便不打扰裴公子休息了?”
“你走你的,我与雪青阿姊上回说好,下次见面要一同放纸鸢去的。”
“城外还未必安生,最近先别出城。”元策看了姜稚衣和裴雪青一人一眼。
裴雪青忙道:“我也是这样想的,所以我们就在客栈里放,这客栈是阿兄包下,没有闲杂人,后头庭院也尚算宽绰。”
“雪青阿姊都开口了,你总没话说,可以走了吧?”姜稚衣冲元策努努下巴。
元策沉默一晌,面向裴子宋:“突然想到我与子宋兄同窗一场,竟从未切磋过棋艺,不如今日手谈一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