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素抹了一把脸,抬起头,徐鹤雪踩着水来到她面前,他用衣袖擦了擦她的脸,“它跟悬星一样,洗澡的时候喜欢捉弄人。”
这是倪素第一回给霜戈洗澡,她自然不知道这些。
霜戈在徐鹤雪身后摇晃着湿漉漉的马尾,水波粼粼间,它身上湿润,正歪着脑袋在看着他们。
倪素立时又捧了水泼向霜戈。
霜戈晃了晃湿润的脑袋,发出欢快的叫声。
倪素笑起来,忘了自己身上的狼狈,又拉着徐鹤雪一块儿给它洗掉身上的泥点子。
霜戈一身毛发变得雪白干净,银灰的鬃毛
也在天光底下泛着柔和的光泽,徐鹤雪与倪素的衣裳都湿透了,他一手牵马,一手拉着倪素到岸边。
雨雾弥漫,荻花丛中沙沙而响。
两人一马,在丛中观雨。
“今日下雨,在建的学堂怕是要停工。”
倪素说道。
“青穹还在那边看着,我们回去便趁着这雨,夜里请工匠们用饭。”徐鹤雪侧过脸来看她。
倪素摸着霜戈的脑袋,闻声对上他的视线,“你做啊?”
“嗯,我做。”
他说。
“好,我和青穹都帮你的忙。”
倪素拉着他的手摇摇晃晃。
“快些回去吧,湿衣裳再不换,你一定生病。”
说着,徐鹤雪将她扶上马背,却不防她居高临下,一双手忽然捧起来他的脸,“到底你是医工还是我是医工?”
风拂荻花,窸窣而动,徐鹤雪一双眸子清透:“你是。”
他忽然握住她的手腕,冰凉的温度裹附而来,倪素只稍稍晃神,他便已经在她身后握住了缰绳,他仍没放开她,“但你一向不够顾惜自己。”
“回家你什么也不要做,沐浴换衣,然后在房中睡一会儿也好。”
他温声交代。
“那你呢?你做什么?”
倪素靠在他怀里。
“你昨日义诊的病案我还未及整理,我夜里想到一个阵图,回去也要记下。”徐鹤雪嗓音冽冽。
行医不易,女子行医更不易,倪素早已做好准备用一生来践行此志,一辈子写一部女科医书,而陪伴在她身边的这道孤魂,因三万英魂的事已了,他即便只用武力,幽都也不许他在阳世杀人。
他回不去战场,无法亲手收复一十三州。
但放下剑,他又重新握起笔。
她写医书,他写兵书,这便是他们之间约定好的后半生。
她治病救人,他致太平。
她添一道皱纹,他便也添一道。
“我当初为从二叔手里顺利夺回医馆,在公堂上立誓死守倪家家业,终生不嫁,”倪素仰起脸,“但我只说不嫁出去,却没说不招赘,再有一年,等我为倪公子守节的期限过去,我就在人前招你来我家。”
“徐子凌,你愿不愿意入赘我家啊?”
“嗯,愿意。”
“给我做饭,写病案,一辈子也不觉得我烦吗?”
“不会。”
“宣纸够用吗?我们回家时,要不要再买些?”
“昨日我已出门买过了。”
雨声沙沙,山野雾浓。
倪素窝在他怀中,忽然低声说,“真好啊徐子凌。”
他没听清,低首靠近她,“什么?”
“我说,你可以自己出门,可以想去任何地方,不受禁制所扰,我再也不是禁锢你的枷锁。”
世上所有听过“青崖有雪,而我负之”这句话的人,都是他的招魂者。
有人在的地方,他都可得自在。
“你从来不是枷锁,与你寸步不离,我心中欢喜。”
徐鹤雪仰头,天色青青,“阿喜,天晴若有风,我们再放纸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