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走了两日后,碰见了朝廷的人。
他们看见了蜂崖沟的惨状,在周围搜查时刚好与乔祐年他们错过了,便兵分几路四处找人,这日其中一小队人马才总算在驿站碰见了谢蘅几人。
领队的发出了信号后,便立刻护送一行人回京。
因谢蘅身体不宜过于奔波,没过两日,其他人便都追上了他们,有了朝廷军队的护送,一路上虽也遇到过阻碍,但还算顺利的到达了玉京。
进了城后,柳襄打马走到马车旁,弯腰朝谢蘅道:“我先回去报平安,明日再去看世子。”
谢蘅点头:“好。”
柳襄便和宋长策打马离开。
乔祐年急着回去告状,也随后离开。
路上只剩谢蘅和重云,重云便再也忍不住问道:“世子,神医到底怎么说?”
在谷中知道那是神医后,重云欢喜的不行,可问起时谢蘅却说神医已经替他诊过脉了,但结果如何无论他怎么问都问不出来。
他也问过沐笙姑娘,可沐姑娘只说给过药了,其他的让他来问世子。
路上他无数次想询问,但世子和云麾将军几乎形影不离,夜里他每每问起,世子就说困了回去再说,他也偷偷诊过脉,却发现和以前并没有变化。
他能一直憋到现在是因为他清楚,世子自己比任何人都想好起来,若神医有法子世子不可能不试。
谢蘅没打算要瞒着重云,只是一路上柳襄都在,他也不想在那个时候说这些,如今回了京,他才如实道:“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听哪个?”
重云毫不犹豫:“好消息!”
谢蘅默了默:“我还是先说坏消息吧,这样的话好消息会显得好听一些。”
重云:“...”
“坏消息就是从蜂崖沟逃出去后,我身体受了重创,满打满算也只能苟活一年。”谢蘅徐徐道。
重云面色大变:“好消息呢?”
“好消息就是,碰见了神医。”谢蘅目光淡淡的看着重云:“又能苟活五年了。”
重云提着的心顷刻间沉到了谷底。
虽然他早有心理准备,但得到证实后还是有些无法接受。
若连神医都没有法子,还有指望么。
“行了,别哭丧着脸,这不是又多捡了四年么?”谢蘅反倒安慰道:“万一以后再遇着一个神医,说不定又能再捡几年,这捡着捡着不就也能凑合了么。”
重云:“...”
神医又不是白菜,说捡就捡。
“再说了人固有一死,早死晚死都得死。”
谢蘅似是想到了什么,轻轻勾唇:“我这一生,很值了。”
重云正要说什么,谢蘅又道:“柳襄还不知道,你别说漏了。”
重云压下悲伤,神情复杂道:“可云麾将军早晚会知道。”
谢蘅沉默半晌后,缓缓道:“左右也不过几年
了,或许等不到她回来我就不在了,那时她还年轻,人生的路还长,必然还会遇到其他人,届时你们也劝劝。”
重云盯着谢蘅,气的眼睛发红:“还有五年呢,世子说这些为时尚早。”
“是是是,尚早尚早。”
谢蘅笑着道:“回去你帮我找找看有没有新衣裳,她明天要来找我。”
重云闷声道:“...是。”
世子比以前多了几分活气,日子也有了盼头,他应该高兴,可是一想到这样的日子只有短短五年,他就觉心如刀割。
如今或许也只能期盼着当真还能再出现一个神医吧。
-
柳襄一回将军府就去见了柳清阳,向他禀明一路发生的所有事后时辰已晚,柳清阳虽有诸多话想说,但还是放她早些去歇息了。
次日需得进宫面圣。
其实公事柳清阳也都知道的差不多了,他想问的是柳襄和谢蘅的事。
他早已经听闻了,只是至今仍有些不信。
这二人不是势如水火么,到底是怎么走到一起的,只不过见女儿眉眼间尽是疲态,他不舍再多问。
次日,柳襄一早就和宋长策进宫。
他们到宫门时,乔祐年乔月华已经等候多时,谢蘅还没来,乔月华便拉着柳襄说了会儿话,他们这一路上的情况玉京早就人尽皆知了,她想问的只有她和谢蘅的事。
柳襄对此倒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在乔祐年紧皱的眉头下,大大方方的承认是自己先看上的谢蘅,费尽几番周折才得偿所愿。
乔月华听得唏嘘不已,母亲一直都在忧心昭昭表妹的婚事,却没想到她竟最后会和谢蘅走到一处。
而这时,乔祐年听到她们的对话,担忧的看向宋长策,宋长策哪能不明白他的意思,将乔祐年拉到一边,郑重道:“我和阿襄是兄妹,是同袍,以前是,以后也是,从未生过其他心思,乔二哥可明白?”
乔祐年怎么能不明白呢。
他恨铁不成钢道:“我知道你不想让昭昭表妹知道这件事,但你怎么那么没用,近水楼台这么多年都干不过那个小气鬼?!”
宋长策:“...”
“感情的事谁说的准。”
乔祐年还要再说,宋长策便打断他:“乔二哥,我已经很难受了,你就别再说了。”
乔祐年只得闭嘴,拍了拍他的肩:“行吧!”
“今晚上乔二哥请我喝酒呗。”宋长策面色郁郁道。
乔祐年见他难受成这样,爽快道:“行。”
“再加几个大猪蹄。”
“没问题,管够。”乔祐年。
宋长策咧嘴一笑:“多谢乔二哥。”
乔祐年看着他明晃晃的笑容,心头一哽。
这小子合着是装可怜骗他酒!
罢了,看在他唤一声乔二哥的份上,不跟他计较。
没等多久谢蘅便到了,几人便一同进宫面圣。
圣上病了多日,一直对朝臣避而不见,今日是将几人宣到寝殿去的。
对于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圣上早已经知晓了,象征性的问了些问题,各自给了赏赐后,让几人回去了。
谢蘅刚出宫门便见到了等他的谢澹。
柳襄见此便轻声道:“我晚点再去找你。”
谢蘅不耐的瞪了眼谢澹,转身上了马车。
谢澹看了眼柳襄,若有所思的跟着谢蘅上了马车。
一路上,谢澹无数次看向谢蘅。
谢蘅实在被他看的烦了,道:“你想说什么就说。”
谢澹这才道:“你和云麾将军?”
谢蘅:“如你所见。”
谢澹神色微松,眼底隐有几分笑意。
谢蘅瞥见,皱眉道:“你和乔月姝?”
谢澹眼底的笑意散了。
谢蘅便什么都明白了,轻嗤了声:“真没用。”
谢澹不吭声。
良久才道:“她怕我。”
谢蘅忍不住道:“...你这段时间将玉京搞的乌烟瘴气血雨腥风,她能不怕你?”
“你做的倒是狠,没留半点余地,如今阮家一家独大,我才回来都知道他们的尾巴翘到天上去了。”
谢澹沉声道:“很快了。”
谢蘅大约明白了他的意思,沉默片刻后,道:“你真的决定了?”
“嗯。”
谢澹道:“你知道的,我从来都没想过争。”
谢蘅半晌未语。
“那之后呢?”
谢澹摇头:“不知道。”
“或许离京,或许被贬,都可。”
谢蘅紧紧皱着眉头:“不管离京还是被贬,你和乔月姝都不可能。”
谢澹颇有些幽怨的看了眼谢蘅。
谢蘅没好气道:“这么看我作甚,我说错了?”
“我知道。”
谢澹转过视线,沉声道:“走一步看一步吧。”
他们的身份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不可能,不过事在人为,他会尽力的。
“你的身体怎么样了?”
谢蘅淡淡道:“死不了。”
“你准备何时动手。”
“东西已经送到东宫了,何时动手是太子的事。”谢澹道。
谢蘅:“...什么时候送去的。”
“一接到你的消息就送过去了。”谢澹如实道。
谢蘅无声一叹,良久后才道:“都这么天了人还没醒,看来谢邵还是狠不下心。”
阮青姝的事一出,谢澹必受牵连。
他们几个这些年看似疏远,实则心底还是当对方是兄弟。
血脉是一回事,感情也是一回事,自小相伴长大的兄弟情谊哪有那么容易说断就断。
“父皇曾说过血脉永远都斩不断,我们的刀剑也永远都不能对准家人,不论未来发生什么,即便做不到相互扶持帮衬,也绝
不能伤害自己的兄弟。”
谢澹徐徐道:“这话,太子应是记住了。”
圣上这番教导时,谢蘅也在场,闻言他沉默了半晌,才嗤笑:“你难道没记住?”
“你做这么多看似是对付他,实则不过是帮他稳固东宫之位。”
谢澹便看向他:“你不也一样。”
“你知道太子心软,便借我的手替他清除隐患,让他无后顾之忧,知道我无法对付母族,便搜集阮家的证据送到太子跟前。”
“此事一结束,我和太子都得偿所愿,而你冒了巨大的风险,却无任何得利,终究还是我们欠了你。”
谢蘅偏过头,轻笑了声:“谁说我没任何得利?”
“没看到跟在我马车后面的总管么,明王府马上就是亲王府了,我这个小王爷就仅次于皇子了,说不得日后比你还尊贵。”
谢澹掀唇一笑,替他倒了杯茶:“就算不是亲王府,你也是尊贵的小王爷。”
谢蘅毫不客气的接过茶抿了口。
半晌后道:“看在这杯茶的份上,我替你逼一逼太子。”
谢澹淡淡开口:“好啊。”
“不过,在你们大婚后吧。”
谢蘅手微微一颤,而后淡淡看向谢澹:“北廑这一战是持久战,你等得起朝廷也等得起?”
谢澹一怔:“你没求赐婚?云麾将军不成婚再走?”
“等她回来再说。”
谢蘅放下茶杯道。
谢澹沉默许久后,轻轻一叹:“也不知五年后我能不能进得了小王爷的大门。”
谢蘅云淡风轻道:“无妨,进不来,我给你送喜糖,多远都送。”
谢澹笑了笑:“好,那就恭候。”
-
柳襄回府带上厨房刚做好的甜点,便往明王府而去。
柳清阳看着她欢快离开的背影,到底没忍心阻拦。
柳襄到王府时,谢澹已经离开了。
王府外正在换匾。
她看了眼那几个亲王府的鎏金大字,勾了勾唇便往谢蘅的院落走去。
她来过多次,早就熟门熟路。
到了谢蘅的院子,见谢蘅已摆了茶具,重云正在煮茶,她忙跑过去:“世子。”
她熟稔的坐下,将手中的糕点打开放到谢蘅跟前:“刚出炉的,先前答应你的,尝尝喜不喜欢。”
谢蘅捻起尝了口,清甜在口中化开,他微微眯起眼,咽下后,才道:“这个厨子是在哪里请的?”
柳襄垂下眼睑,道:“是柳爷爷找的。”
谢蘅一愣,看了她一眼后,道:“挺好吃的。”
柳襄闻言扬起一抹笑,道:“若世子喜欢,我将他给世子送来。”
谢蘅笑了笑,没接话。
重云默默的给二人舀了茶汤,谢蘅尝了口后,颇有些嫌弃:“不知道乌焰最近在忙什么。”
重云闻弦知雅意:“...”
他瞥了眼茶汤,有那么难喝么?
提起乌焰,柳襄忙问道:“听说太子至今未醒,也不知道伤势如何了?”
谢蘅又抿了口,才道:“无碍,装的。”
柳襄一怔:“装的?”
“不然呢?”
谢蘅道:“自己人动的手,还能真往死里捅。”
柳襄:“...”
她挠了挠头,道:“如今一切都安定了,他为何还要装?还有二皇子如今如日中天,你到底偏着谁啊?”
“因为他遇到了一个不想面对的问题,所以不想醒。”
谢蘅:“我谁也不偏,他们的事他们自己解决。”
“什么问题啊?”
柳襄好奇道。
谢蘅顿了顿,才道:“你可听说谢澹近日的所作所为?”
“听说了啊。”
柳襄道:“玉京血雨腥风多日,连父亲都闭门不出。”
“那你认为他将朝堂完全肃清了吗?”
柳襄默了默,小心翼翼摇头:“没有。”
谢蘅无声的看向她,她才极小声道:“还有阮家。”
“嗯,还有阮家。”
谢蘅望向皇宫的方向,低声道:“其他罪证并不足矣将阮家连根拔起,所以谢澹将阮青姝与宁远微有勾结之事送到了太子案前。”
柳襄一惊:“啊?!”
“他疯了吗?他这么做不仅阮家就连他也要遭殃!”
这种时候,谁与北廑扯上关系,谁就得死!
即便是皇子,也得脱层皮!
“阮家一除,朝堂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内都能安宁了。”谢蘅缓缓道:“朝堂安宁,才能一致对外,谢澹前段时间几乎将除了阮家一党的人都得罪光了,一旦阮家和北廑有了牵扯,不管真真假假,朝堂大半的人就会拼命的打压,如此,阮家再无翻身之地。”
柳襄怔忡道:“原来,他这么做是这个目的。”
“可是他...”
他就从来没有想过争那个位子么?
“没有。”
谢蘅明白她的未尽之言,道:“他从未想过,但当朝以孝为先,只要阮贵妃在一天,他就一天不能按照自己的心意而活。”
柳襄隐约听明白了。
沉默良久后,她才道:“那二皇子会如何?”
谢蘅笑了笑:“这是东宫那位该头疼的事,我们尽管等着就好。”
柳襄眨眨眼,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太子舍不得?”
因为若舍得就不会头疼,怎么狠怎么来就是。
“那是他自小疼大的弟弟,他自然舍不得。”
谢蘅淡淡道:“幼时,谢澹受了伤不肯让宫人碰,大多都是谢邵给他上的药,陪他哄他。”
谢邵最知道谢澹的处境,他又怎么狠得下这个心。
柳襄一怔,猛地想起曾经在云国公府,太子给她上药时曾经说过,幼时弟弟调皮
常常受伤,又不肯让宫人碰,便是他给他上药。
那时她还在猜测是哪位年幼的皇子,却怎么也没有想到是谢澹。
柳襄突然察觉到,他们这几个人的兄弟之情远比她想象的要深厚的多。
突然,她听谢蘅道:“你去太子那里去一趟。”
重云抬头:“...要用属下换乌焰么?”
谢蘅:“...”
他对上重云哀怨的目光,没好气道:“告诉他,阮青姝失踪了,有很大的可能被弄到了北廑,他若再不动手,等闹出个什么事来,谢澹怕是命都保不住。”
重云立刻从谢蘅嫌弃他煮茶难喝的情状中抽离出来,起身道:“是,属下这就去。”
待重云离开,柳襄直愣愣瞧着谢蘅:“这是逼太子动手?”
谢蘅冷笑了声:“不逼他,还不知道要昏迷到什么时候。”
柳襄托腮喔了声。
她偏头望着谢蘅,她好像明白谢蘅在这中间起了什么作用了。
他借力打力,替他们各自除掉了隐患。
不愧是一起在圣上面前受过教的,他们之间的默契信任和情谊难能可贵。
“看什么?”
柳襄眼也不眨:“看夫君好看啊。”
谢蘅一怔,面色微变:“...别乱叫。”
“不是说了私底下可以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