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身穿一身棕色带绣纹的唐装,身材瘦削清癯,带着一副老花镜,卖相上看有几分古文化研究者的样子。
但他的姿态和话语却让他身上仙风道骨的气质被破坏了好几分。
“哪里来的小子,好大的口气!”老人见祁宴凝看了过来,打量了一番祁宴凝的长相,语气更加不屑,“演员就好好演戏,你读过什么书,竟然敢这样卖弄?”
祁宴凝脸上却看不见怒气,他看向王导。王导此时脸上正一脸尴尬。
“李老,您别生气。”王导安抚道,“这位是我请来的服化老师,祁宴凝。”
“小祁,这位是李安国,李老先生。李老是衡朝研究协会的上层成员,资深学者,他对于衡朝的历史十分了解。你和李老可以多交流,都是为了剧组嘛!”
王宁安这样说,也是为了给祁宴凝提醒。毕竟,一个资深学者和一个妆造师,说起来肯定是资深学者更让人信服。
“化妆师?”李老在听见祁宴凝的身份后更加咄咄逼人,“我可不敢多交流,这位怕是连衡朝有多少位皇帝都不知道吧?”
王宁安皱了皱眉。他没想到,这位李老居然这样不依不饶,一丝面子也不给他。
“哦?”祁宴凝倒是终于来了几分兴趣。
研究衡朝的学者?
“这些衣服是李老帮忙选择的?”他语气有些微妙。
“是!”李老骄傲抬头,“我研究衡朝历史这么多年,就没有我不知道的!”
“这些服装也是我精心挑选,不会有任何问题!”他信誓旦旦道。
祁宴凝脸上笑意更深了。
要说对于衡朝的历史政治方面的了解,他可能不如这位李老,但服装方面……
他可是了解甚深。
他当初穿越过来,了解这个世界的时候就发现,这个世界的历史和他之前的世界有很大的相似之处。
就仿佛历史从衡朝结束就分了叉,祁宴凝前世,衡朝结束后,是雍朝的太、祖从南方起义,最后一统中原,而现在这个世界,却是启朝从北方起兵,花了三十年,才终于渡江,一统天下。
祁宴凝特意仔细了解过,在历史分叉之前,两个世界的历史是完全相同的,就连野史上记载的雍朝末代皇帝的癖好,都全然相同。
至于为什么对衡朝服饰了解甚深……
都是因为当时刚刚上位的小皇帝。
小皇帝在上位之前备受骄奢淫逸的老皇帝的折磨,上位后又不得已捏着鼻子供奉他,这让小皇帝十分憋屈。
于是,他一拍大腿,说要重新定官服吉服,美其名曰要效法前朝,尊崇旧制,暗搓搓要将他父皇定下的东西一点点废掉。
于是,在这样的命令下,祁宴凝这个尚衣局大总管,不得不和礼部众人一起,翻遍古籍,从各个犄角旮旯中找到关于前朝礼服的各种记载以供参考。
甚至,祁宴凝还拜访了不少贵族世家,观摩了他们
供奉的先辈服装和先辈画像,就是为了能更多了解衡朝的服饰。
就算在雍朝,论起对衡朝服饰的了解,除了礼部尚书那个老学究,也没有人能够比得上祁宴凝,更别说在千年后的现代。
“李老,关于服装形制,您真的仔细了解过吗?”祁宴凝意味深长道。
“当然!我说了,关于衡朝的一切,我都有所了解!”
“那您如何会不知道,这种福禄宝珠式的盘扣,在这个时期是并不存在的呢?”
李老的神色一滞,看向服装。
那里,确实有一个小小的福禄宝珠样式的盘扣!
还不等他出口辩解,祁宴凝就继续道。
“当然,这只是细枝末节的小细节,还有另一个问题。
您知不知道,这样交领的宫装,在明光帝在位时期,只在民间流行,并不会作为妃嫔服饰?”
李老神情更加难看了,他梗着脖子,“信口胡说!你有什么证据支持?”
“哦?”祁宴凝开口,“《大衡集礼》中……”
李老不等他说出就打断,神色一松,带着浓浓的鄙夷,“《大衡集礼》在数百年前就损毁了大半,现有部分可没有这样的记载!”
“你不会想说,这样的记载,是在损毁那部分里,而你知道损毁那部分的内容吧!”
祁宴凝眉心一跳,他没想到《大衡集礼》居然会失传。但,别的佐证却并不算少。
“《李兴游记》、《秦阳衡礼考》、《大衡服经》……”
“这些古籍,您一本都没看过?”祁宴凝勾起一抹笑意,直勾勾看向李老。
李老此时神色明显有些慌,但他还是道,“不是正统史书,如何作为依据!”
王导此时看向李老的神色带着异样和审视,他能看出来,这位李老,已经完全输给了祁宴凝,此时已经在胡搅蛮缠了。
“哦?正统史书?”祁宴凝双眼微眯。
“《衡书》算不算正经史书?”
“《衡书》当然是!但衡书中却并没有这些记载!”李老急忙道。
“那……”祁宴凝不紧不慢,“《衡书》明光篇中有记载,‘帝昭,深恶芙蓉,乃下令伐尽,京中四十载不见芙蓉花容’,这句话李老可曾听过?”
李安国此时脸上已经有冷汗渗出。
“这句话,和服饰有何关系?”他色厉内荏道。
“哦,无关吗?”祁宴凝随手拿起一件宫装,“既然明光帝深恶芙蓉到要将京中芙蓉砍尽的程度,他的低级妃嫔的服饰,居然敢用芙蓉作为绣样……”
“这位妃嫔,是不想活了?”
李老瞳孔一震。他并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方才的嚣张气焰已经一扫而空,此时面皮紫涨,看起来仿佛随时要昏过去一般。
王宁安见状,仿佛才反应过来,哈哈大笑道,“李老,小祁年纪轻,说话比较直,您见谅,别跟小孩一
般计较!”
李老闻言,更加生气了。什么叫“年纪轻说话直”?
这是说,你王宁安已经信了这个毛头小子的话!
李安国惊怒交加,狠狠瞪了祁宴凝一眼,不等王宁安继续安抚,就拂袖而去。
见李安国负气离去,王宁安心中也有隐隐的怒火,并没有追上去,而是整了整表情,对祁宴凝道,“小祁,没想到你对衡朝历史这么了解啊。”
祁宴凝轻笑,却道,“应该说,没想到那位所谓的李老,对于历史这么不了解。”
王宁安一噎。他没想到,祁宴凝居然直接将他粉饰的太平揭开。
他叹了一口气,“李老是别人介绍给我的,说是衡朝历史研究协会的资深会员,文化水平和文化素养非常高。介绍人是我多年老友,因为我对老友的信任,只简单了解了一下李老的水平,见他对答如流,和我查到的史料没什么差别,就让他全权负责了前期的服装道具筹备了……”
“没想到……我这位老友估计也被人蒙蔽了吧。”
没想到李安国居然水平这么差!
这件事能够发生,一是因为王导前期准备更多偏向于查找历史史料,对于服饰这边并没有太多了解,二是剧组筹备前期,他日理万机,虽然重视服装道具,但并没有时时刻刻紧盯服装的筹备工作。
三是……他太过信任多年老友了。
“幸好,在筹备前期就发现了这些问题,不然等到上映,一旦被人发现,这对于剧组可谓是毁灭性的打击。”王宁安有些疲惫道。
“王导,这批服装全部不能使用,估计需要重新采购。”祁宴凝道。
“我知道了。”王宁安深深叹了一口气,“不过在此之前,我要看看这位李老,到底是哪路妖怪,骗到我头上来了!”
王宁安眯了眯眼。
“既然如此,那王导,我就先回了。”祁宴凝也不再多说。王导身为大导演,发生这种事情是他一时疏忽,既然他已经反应过来,后续的处理就完全不用祁宴凝担心了。
“还有……”祁宴凝思考了一下,还是提醒了一句,“这批服装虽然料子看上去还行,但工艺算不上好,王导可以核对核对,这其中有没有什么问题。”
王宁安一怔,气势更加深沉了。
祁宴凝不知道王导在想什么,也不想知道。他出了妆造间的大门,就看到了凌沧洲的身影。
“阿凝,你和王导商量好了?”凌沧洲大步迎了上来。他方才被副导演带着去看拍摄场地,听副导演展望未来给他画大饼,想要从他手里掏出更多的投资,实在是有些无趣。
此刻,见到祁宴凝,他才终于开心起来。
“算是吧。”周围人多眼杂,祁宴凝并没有把事情的经过说出。
凌沧洲也看出了这其中可能有变故,但他没问,而是笑着道,“那咱们走吧。”
等上了车,祁宴凝才将事情的经过娓娓道来。
他有些不理解,王导这样
一个人物,居然会相信老友到这种程度。
“王导的老友?”凌沧洲略一思考,笑了,“应该是编剧张雄。二人从大学开始就是搭档,这么多年过去,可能和亲兄弟都差不多了。”
“只是,这次王导并没有和张雄合作,也不知道为什么。”凌沧洲也觉得有些奇怪。
祁宴凝了然,这么多年老友,累积的信任肯定非常深重。
怪不得王导知道被骗了,却还是给他的老友找补。
“我非常理解王导呢!”
“如果是阿凝骗我……”凌沧洲盯着祁宴凝,脸上挂着一抹奇怪的笑意,“那我可能被阿凝骗得底裤都没了却还没发现。”
祁宴凝似笑非笑地瞥了凌沧洲一眼。
“哦?”他道,“凌总这么好说话的?”
“既然凌总这么好骗,那……”祁宴凝眼波一转,目光中带着浓浓的笑意,“我回去还有事,两次电影取消了如何?”
“这个不行!”凌沧洲笑容瞬间消失,眼睛都瞪大了一些。
“嗤。”祁宴凝看到他这样的表现,拍了拍他的脑袋,转过头去看窗外的景色了。
只剩凌沧洲独自一人神色难辨。
半晌,他才开口道,“阿凝真的很忙吗?”
“要不然,就推迟一点?”
“或者,去看一次也行……”
祁宴凝难以言喻地看向凌沧洲,原来他说自己好骗不是在开玩笑啊!
祁宴凝脸上浮现了深深的笑意,“凌总,你真是……”
“太可爱了。”
被祁宴凝夸可爱的凌沧洲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家的。
刚一回家,他便打开保险箱。
里面,一个耳朵发箍正格格不入躺在一堆证书和资料中。
“他夸我可爱耶!”凌沧洲捧着耳朵发箍,笑容灿烂。
“他没夸过你可爱吧,我赢了!”
凌总对着发箍,幼稚兮兮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