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好,毕竟我是知道你的家住在哪里的。”陆之林不动声色地威胁,他清楚章晓琴能明白他的言外之意。
画家吃掉眼前的景色,赋予自己的感彩在画纸上呈现。秦心通过这样的方式就已经能作出极有灵气的画作。
而她切身所经历的痛苦,她所背负的所有负面情绪则不需要经过“吃掉”这一吃力的消化过程,她的经历本身就是最好的素材。
挨过饿,所以秦心能画出《饿》。
被哑,所以秦心能画出《哑》。
被关在密室,除了看陆之林给她的书让她摄入素材不断学习,其他时间都是对着一面墙发呆,所以秦心能画出幽暗绝望的《墙》和《密室》。
有过无数次的自杀念头,想要去死,所以秦心能画出《死者》。
秦心的痛苦成就了陆之林。
“哎哟,这画儿瞅着可真让让人不舒服。”话虽这么说,章父却没有把报纸翻个面,反而更加用力地去盯着画看。
自从章晓琴在陆之林家工作有了不菲的收入后,他们家的生活慢慢好了起来。母亲不会再担心钱不够用偷偷地去干重活给原本就不好的身体增加负担,平时接点针线活给家里挣个零用钱就够了。至于父亲,原本因为失去一条腿精神不振的他也慢慢走出阴影,话跟着多了起来。
“不舒服就别看。”章晓琴夺过章父手里的报纸,折起来扔到一边。
“我还没说完呢,虽然看着不舒服,但就是让人有想看的劲。”章父把叠好的报纸展开,“晓琴啊,能遇到这么好的雇主可是你的福气。陆先生心善又有能力,年纪轻轻就取得这么多成就,现在邻里邻居的都可羡慕你能在那么好的一户人家里工作。”
章晓琴没搭话。
“姐!你能帮我要一个陆先生的签名吗?我们班上有个女同学可喜欢他了,还说他的笔触细腻动人什么的。”正在饭桌前埋头写作业的章俊插话道。
章晓琴支支吾吾的:“我就是个保姆,和陆先生要签名不合适。”
真正的创作者没有办法在自己的心血上署名,还在地下室里过着没有尊严的生活。
“唉呀,你试一下嘛,就一个签名而已,你都在他家工作有段日子了,陆先生肯定会答应的。”章俊想拿着要来的签名去和那个女同学炫耀,不依不饶地说。
没等章晓琴再度拒绝,章俊对面正用蜡笔涂涂画画的小妹语气雀跃地说:“我以后也想成为陆先生这样的画家!”
“不行——”章晓琴厉声呵斥。
小妹瘪嘴,怯生生地说:“怎么不行,大画家能挣大钱,住大房子,我也想要住大房子。”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章晓琴的怒意来势汹汹,“世界上的画家多了去,学谁不好!”
小妹从来没见过章晓琴这般生气的样子,委屈的要命,连桌上的蜡笔也不收便哭着跑回卧室里。
章俊一看这光景,也不敢提想要陆之林签名的事,埋头继续计算本子上的数学题。
生气的大姐好可怕!
“这么凶干嘛啊,”章父看小女儿哭了有点心疼,“当画家又没什么不好。”
还是在一旁补裤子的章母咂摸出几分异样,不过没当着其他人的面说,而是在第二天早上趁着厨房里只有她们两个人时悄悄问章晓琴:“那个叫陆之林的是不是欺负你了?”
章晓琴愣了愣,否认道:“没有,妈你想到哪儿去了。”
“这不是昨天晚上看你情绪那么激动吗?我有点不放心。”章母从锅里盛出热乎乎的白粥。
“这不是一回事儿。”章晓琴想转移话题,接着说:“爸的粥里还要不要加糖?”
“加什么糖啊,昨天中午我还偷偷看见他买去点心店里买奶糖吃了,多大年纪了还跟小孩儿一样,医生都说了要少吃糖还不听话,没把糖尿病当一回事儿呢,别放!”说到这里章母忍不住气道。
不过她没打算这么快就绕过话题,三言两语又转回来:“晓琴,给人家当保姆,或多或少都会知道一些见不得人的事,咱们家的情况你也知道,所以——”
“妈,我不会往外乱说的。”章晓琴抢先说道。
“那就好,那就好。”章母看着沉默的女儿,有一瞬间想追根究底地问问她到底发现了陆之林的什么秘密,但终究还是放弃了。
*
“这臭小子又在发什么疯?”易轩看易霖迎着风雪出了门,心急地想把人追回来。
陆之林拉住他:“别理,他爱耍脾气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外面那么冷,他过不了多久就会受不了回来的。”
易轩本来还有几分慌张,听陆之林这么说便打消了追出去的念头,“说的也是。”
劝说完易轩,陆之林瞥了眼谢素素和姜郁,理所当然地说:“既然晓琴都死了,那你们两个就来负责做饭。”
姜郁:?
“我做饭很难吃的。”谢素素被陆之林训斥惯了,说话的气势习惯性矮一头。
“易轩,你还真是有福气啊,娶了个连饭都做不好的妻子。”陆之林似笑非笑地说。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家里的一日三餐都是让保姆做的,素素她不会做饭很正常。”
易轩有意帮着谢素素这边说话,他是想着刚死了人就不要再为了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吵起来。
哪想陆之林把他的话当做在和自己呛声,阴阳怪气地说:“有个痴傻的母亲需要照顾,竟然连饭都不会做,未免太不合常理了吧。”
姜郁下意识往谢素素的方向看去,发现她面上怯懦的表情隐去,切换成阴沉的可怖。
陆之林还完全没有发现问题的严重性,继续拿别人的亲人打趣:“哦,会不会是因为人傻尝不出饭菜味道的好坏,索性就不在这方面下功夫……”
“老陆,注意场合!”易轩听他说话越来越没有边界感,不由得大声提醒。
“陆之林,你怎么样说我都可以,但用这种调侃的语气说一个才过世不久的老人,你还有点良心吗?有点素质吗?”谢素素边控诉边哭泣,泪光莹莹,楚楚可怜。
刚才一瞬间闪过的阴沉狠厉似乎只是姜郁眼花看错的表情。
易轩用埋怨的表情看着陆之林,连连安慰谢素素:“素素别哭啊,这……老陆他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你别放在心上。”
姜郁心想,这豆腐不知放了多久,都长毛发霉臭不可闻了,亏易轩能用“刀子嘴豆腐心”这种话来形容陆之林。
陆之林平时都很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特别是在很多人的面前,但他就是讨厌谢素素,不止是因为对方是易轩名义上的妻子,这种厌恶更像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有的时候他都会惊讶于自己口无遮拦说出的话。
为此,陆之林还曾特意调查过谢素素的背景,但对方并没有什么可疑之处,这让他更加郁闷。
面对两人的指责,陆之林张了张嘴想说点场面话来缓和气氛,但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我身体不舒服,先回卧室休息了。”谢素素接过姜郁递来的纸巾,擦干眼角的眼泪后径直上楼,根本不管易轩在后面叫她的名字。
/>易轩的眼神追随着谢素素的背影直到看不见,末了又看了看一脸难色的陆之林,他憋话半天,脸都憋紫了才咬牙切齿地抛下一句:“老陆啊老陆,你今天是犯什么病了。”
说完话,他撂下众人去追已经离开的谢素素:“素素,等等我!”
这下,一楼就只剩下姜郁,陆之林,东野声和池嘉死人。
场面又冷又尴尬。
东野声清了清嗓子,转头和池嘉打商量:“要不我们把尸体抬到地下室去?”
池嘉不太情愿,但看目前这个局面,其他人都是不打算管尸体如何处理了。
于是勉为其难地点头:“嗯。”
说完开始动作,池嘉一会儿默念南无阿弥陀佛一会儿默念上帝保佑,脸却全程绷着不露怯。
陆之林在他们抬尸体的时候悄然离开,姜郁还留在现场。
“你不回卧室休息吗?”东野声问。
“我和你们一起去地下室。”姜郁想看看易渡的尸体现状如何,顺便看看地下室里有没有什么线索。
先前偷听完陆之林和易轩的谈话后,姜郁本来都咬定凶手是非自然因素,也就是陆之林死去的妻子化身成的穿绿裙子的女人。
但2357否定了她的猜测。
这说明凶手另有其人。
东野声理解错了姜郁的用意,说:“是要找吃的吧?地下室有个大冰柜,里面挺多冷冻食品的,我上次帮忙抬尸的时候发现冰柜里还有牛肉,等会儿可以弄个小炒肉下饭。”
就……很奇怪。
先不说东野声的心理素质好到近乎诡异的程度,他时而接地气的说话内容会让人怀疑他是否真的是豪门大家里娇贵的小少爷。
姜郁的心神被东野声不合身份的行为细节分走了片刻。
地下室里的空气潮湿,有种让人说不清的发闷感。
易渡的尸体被蒙上白布放在角落,本来孤孤单单的,现在有个章晓琴的尸体在旁边安放倒是有了伴。
姜郁蹲在尸体旁,伸手掀开蒙在易渡脸上的白布。
池嘉飞快别过脸去。
嘴巴还是大张着像在恸哭,僵硬蜷缩着的四肢此刻倒是软化下来。
“在看什么?”东野声挨着姜郁蹲下,好奇地问。
“随便看看而已。”姜郁没有手套只能用白布包着手,小心地触摸对方的脸和头发。
没什么特别的发现,只觉得易渡的头发很茂密。
正当她要把白布重新盖回易渡脸上时,离尸体老远的池嘉突然发出一声惊呼。
姜郁和东野声齐齐起身,异口同声地问:“怎么了?”
池嘉白着脸,明显是被吓惨了,磕磕绊绊地说:“我……你们……等会儿出去再说。”
姜郁看他是真被吓到了,也不继续逗留,在地下室里随便扯了张防雨布料盖在章晓琴的身上便飞快地逃出地下室。
等到了灯火通明的一楼大厅,姜郁这才小心翼翼地问池嘉:“你刚刚看到什么了?”
在姜郁揭开易渡尸体上的白布时,池嘉就心有余悸地别过脸去,等了会儿后他鼓足勇气重新转过脸去看两人,却不小心看到——
“章晓琴忽然睁开了眼睛。”
姜郁迟疑道:“会不会是你太紧张看错了。”
回忆起那毛骨悚然的一幕,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又冒了出来,池嘉肯定地说:“虽然只是一瞬间,但我确定以及肯定我没有看错。”
就在几人静默之时,东野声不知想起什么,一脸沉重地说:“坏了!”
姜郁又问:“怎么?”
东野声:“刚才走的时候忘记从冷冻柜里拿牛肉了。”
姜郁和池嘉:……
“开玩笑的嘛,气氛这么紧张,我想让大家放轻松点。”东野声摸着头发不好意思地笑,如同一个真正的阳间人,“不过你们不饿吗?我有点饿了。”
说不饿是假的,现在的时间比平时的饭点晚了快一个半小时。
“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去地下室把肉拿来。”东野声提议道。
池嘉心里还是毛毛的,“算了吧,厨房里不是还有米饭和土豆吗?将就着吃点就好。”
厨房里还有个冰箱,体积虽没有地下室里的冰柜大,但里面总该有点食物储备。
“你呢?”东野声转向姜郁。
“我?我无所谓啊,我带了很多饼干和方便面,你们要吃的话可以来找我。”姜郁慢半拍地说。
东野声叹了口气:“好吧,既然你们都觉得没必要的话,我就不去了。”
才怪。
等几人道别分回卧室后,东野声独自一人来到地下室。
这回没有了交谈的声音,只有他一个人单调的脚步声。尽管很轻,但四周太安静了,所以能听得很清楚。
东野声走到两具尸体旁,他挑开章晓琴尸体上的防水布料,蹲下身,定定地盯着她的脸看了好一会儿。
“好想看里面。”东野声轻声说。
听说一氧化碳中而死的人血液是樱桃红色的,颜色非常漂亮,可惜他身上没有针筒,不然就能亲眼见到了。
东野声等了好久,都没有等到章晓琴忽然睁眼的一幕。
直到脚开始发麻,他才烦躁地拧起眉站起身,不满道:“真没意思。”
死人果然没活人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