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1 章 机缘(三)(2 / 2)

乐无涯生平最爱巧妙的恶作剧,眼睛微微发亮地看着他。

赫连彻被他看得脸热,又见乐无涯眼中并无愤恨不平之色,甚至还有几分赞许,心中暗暗称奇:“我以为你们大虞官员,都对皇家敬爱有加。”

乐无涯瞎话张嘴就来:“达兄慎言。我对皇上的崇敬之情,堪比天之高,海之深。”

赫连彻:“……”

话说得太满,就是虚情假意了。

赫连彻懒得理会他,把脸转到了一边去。

被他冷落了的乐无涯自己给自己找起了乐子来。

他看到一串贝壳风铃,式样玲珑可爱,顿时起了兴趣,凑上前兴冲冲地研究起来。

赫连彻也跟了上去。

摊主见乐无涯喜欢,便马上道:“您瞧,这贝壳多好,被灯一照,五彩缤纷的,挂在家里,又鲜亮又好玩!”

乐无涯知道贝壳娇嫩,易磕易碰,不适合带回南亭,只是过来过过眼瘾,便随口敷衍道:“我没钱。”

摊主一心想做成这门生意,把目光转向了他身侧高大威武的赫连彻。

这二人都戴着兽面,看不清五官,但看脸盘轮廓和异瞳,自认为识人无数的摊主心里便有了七八分成算:“您看,您的小弟这么喜欢,就给他买一个吧!”

乐无涯一怔,瞧向了赫连彻,微微摇了摇头:

他就看看,不想要。

赫连彻心领神会,虎着脸一把揪住了他的脖领子:“娘讲过了,不许你买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回家,小心爹揍你。”

他薅着乐无涯,怀着一点隐秘的心事,快步离开了这小摊。

走出几十步开外,赫连彻才沉默无语地松开手。

乐无涯被他拎着,几乎有了点脚不沾地的错觉。

他呼出一口气,对他一竖大拇指,刚想夸他一句演得好,便听他发出了一声冷笑。

这笑有些不善,听得叫人头皮发麻。

赫连彻自语道:“小弟?……哈。”

乐无涯没吭声,眼睛瞟向一边,又看了回来:“达兄,怎么了?”

赫连彻看向他:“我有个弟弟。闻人县令知道吗?”

乐无涯犹豫片刻,点了下头。

闻人约只比自己小四岁,尽管入官场时日不长,按照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的原则,他也该听说过乐无涯的“光辉事迹”。

若佯装不知,那未免太假了。

赫连彻平静道:“他是我害死的。”

乐无涯愣了半晌,张了张嘴,发出了一声含糊的“啊”。

赫连彻:“他不肯和我回家,我恨他。他最后死在大虞皇帝手里,是他活该。”

乐无涯陡然听了这一篇尖锐的批评和

() 诅咒,本应该小心眼地记个仇,但他还挺想听听下文,于是选择了默不吭声。

另一边,其实赫连彻也不明白,自己为何突然要对一个肖似乐无涯的人陈述他阴暗难明的心思。

他向来是把这些话深埋心底,可对着这么一个人,他管不住自己的嘴。

赫连彻所讲述的,正是他把乐无涯往绝路上推的那一手。

乐无涯歪着脑袋,在周遭的欢声笑语和漫天的烟花声中,认真听他讲完了他的所作所为。

他抿抿唇,故作轻快地感叹一声:“你真的恨死他了吧?”

“是。”赫连彻痛快地承认,“有十之八·九,我希望他死。”

因为对这答案早有准备,乐无涯并不觉得伤心,反倒觉得这说法挺新鲜:“那剩下的十之一二呢?”

赫连彻顿了顿,心里清楚,自己与这人交浅言深,不该如此。

……可他在认真地问自己话呢。

冥冥之中,赫连彻认为,自己理应回答此人的一切问题。

他说:“有十之一二,我想他真的能被送回来。”

乐无涯的脚步猛然一停。

赫连彻腿长步长,一个错身,就走到了他前面去。

看他停步不前,赫连彻也驻足回身,疑惑地望向他。

乐无涯的声音在一瞬间哑了:“……他都这么没良心了,你还要他做什么?”

赫连彻冷笑一声:“他是我弟弟。闹够了,一无所有了,没人要他了,总该回家了吧?”

答完后,赫连彻冷笑一声:“吓人吧?”

有的时候,他自己回顾自己的心路历程,都觉得可怖又可笑。

乐无涯死后,裴鸣岐来寻他,索要鸦鸦真实的生辰八字,他也给了。

他猜测,裴鸣岐兴许要行什么巫蛊之术,把他的魂魄留在人间。

……留住好啊。

赫连彻:“我盼他死后怨恨深重,化作厉鬼,前来寻我。但等来等去,他总不来,可见他恨我到何等地步。”

做兄弟做成这等死生不见的模样,也是旷古烁今了。

乐无涯脱口而出:“说不定,他从来没恨过你呢。”

赫连彻胸口一涩,斥道:“你知道什么?!”

乐无涯:“如果是我,我才不恨你。”

赫连彻彻底被激怒了。

他对这种设想全然不肯接受:“我对他一点也不好,毁他声名,毁他身体,他凭什么不恨我?!”

乐无涯仰着头,诚恳道:“因为你是他哥哥啊。”

……

裴鸣岐入城后,没头没脑地乱走一气,直走出了一身薄汗。

末了,他自己都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小紫檀炉子的确是爱凑热闹,可上京城太大,热闹也太多了。

就这么傻乎乎地硬找,岂不是大海捞针?

裴鸣岐自嘲地想,正如乌鸦说的那样,他从来就是个不聪明又

莽撞的人。

再说了(),?靻?葶繢げ??[()]?『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又能对他说些什么呢?

不是都决定放下了吗?

心思放宽后,裴鸣岐的脚步也随之放缓了。

他漫无目的,索性沿河漫步。

各色河灯随波而流,火莲朵朵,纷如列宿,每一盏河灯,都寄寓着一个心愿。

正兜售河灯的店家一眼叨中了心事重重的裴鸣岐,凑上前来,热情道:“客官,放河灯吗?许下心愿,百事无忧呢。”

裴鸣岐思索片刻,大手一挥:“好,给我来一个最大最贵的。”

他搞来了一艘河船,里面可燃九九八十一根烛火。

店家随便一招揽,便引来了这么个冤大头,简直要欢喜疯了,撅着屁股乐滋滋地将船上蜡烛一一点燃。

裴鸣岐百无聊赖地立在一边,想着要许个什么愿望。

盼着裴少济那小子能快快成才吧。

裴家的将门荣耀,总要有人承继的。

不过,最近这小子似乎察觉了什么,期期艾艾地问自己,为何要对他如此倾囊相授,难不成是旧情难忘,要为乐无涯剃度出家?

裴鸣岐把他按着揍了一顿,才暂时打消了他这荒唐的念头。

他不出家。

裴家人为项家皇室效力三代,他不能贸然离开,只能等着哪日自然死去,才不辜负裴家忠耿勇毅之名。

裴鸣岐叼着一根狗尾巴草,望着河面发呆。

但很快,他从潋滟的湖水波光中,瞧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裴鸣岐还以为自己看错了,诧异地抬起脸来,正和小桥上默默凝视他的人对视了。

裴鸣岐霍然起身:“……陆道长?”

他三步并作两步,蹿上了那座小桥,神情激动,一把抓住了他的手:“真是您!”

下一刻,裴鸣岐陡觉手背传来烧灼似的剧痛。

他立即松开手去,可也并没往深里想,还以为是自己把劲儿使大发了,拧了手筋。

陆道长怒冲冲地横了一眼身旁的空气。

裴鸣岐还以为他是没认出自己,认为自己太过冒昧,马上忍着疼痛摘下鸟面,叫他看清了自己的面容后,随即戴好面具,向他深深一揖,爽朗道:“多谢您,裴某的心愿已经达成了,本该亲自报给您,烧香还愿,可裴某身负军务,未得命令,实在是不能离开驻守之地,没想到此番进京,能在这里见到您!”

陆道长尴尬地看向天际。

那两个小的跑出去野了,他内向惯了,不大习惯去凑热闹,便留在了桥边看灯。

刚才,他看这人出手阔绰,买的船也漂亮,便趴在这里和道侣欣赏,谁想越看那买家的背影越觉得眼熟。

罢,罢。

择日不如撞日,还是早点实话实说吧。

他努力组织了一番语言,挤出抱歉的笑脸:“裴将军,您先停一停。当初,陆某有一事隐瞒于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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