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贼
宁拙舔了一下嘴唇,鼻息微微急促起来,抬眼看向朱玄迹,目光中透露出一丝倔强:「朱大人,你是南豆王室出身,而我是宁家的支脉。」
「我从很小的时候,娘亲就去世了。我的父亲走得更早,我从未见过他一面。」
「我即便有亲大伯,也和他不亲近,没有得到他多少照顾。」
「我从小到大,活得都是艰难的。」
「你号称察隐安民,但也只是旁观而已。你没有亲身经历过,你不知道,很多时候,我考虑的不是正道丶歧途,而是下一顿饭在哪里能吃得到。」
「底层的人,只能先顾眼前。」
「很多时候,不是他们的选择问题,而是他们本就没得选!」
「正道丶歧途?呵呵,在他们的眼中,可能从始至终就只有一条路。那就是活路!」
宁拙没有正面回应,但也相当于回答了朱玄迹的话。
他缺乏关键信息,所以,根本不可能去反问,朱玄迹究竟是怎麽怀疑到他的。
这等于是不打自招!
他也没有试探或者沉默,因为这都可能引发朱玄迹的反感丶恼怒。
宁拙选择被动防守,见招拆招。
他故意谈及自己的苦难,就是想要利用朱玄迹的性情。
火柿节上,朱玄迹的出现,打了宁拙一个措手不及,让他不得不以身入局,行险一搏,致袁大胜于死地。
事后,宁拙反省自己,他犯下大错——对朱玄迹的情报过于缺乏。
至此之后,他就全力收集相关情报。
吃一堑长一智。
同样的错误,他不会再犯。因为再犯,很可能就是生死的差别。
有一句话,说得很好——最熟悉你的,往往是你的敌人!
朱玄迹面无表情,心中却是深深一叹。
他被打动了!
只有起错的姓名,没有起错的称号。
他号称察隐安民,是他骨子里有对底层,对弱小的悲悯。
宁拙的话,击中他心中的柔软之处。
当然,他听得出,宁拙除了苦难丶逼不得已之外,也有为自己开脱,对朱玄迹试探,以及寻求理解的意味。
朱玄迹感到些许欣慰。
至少宁拙一直在说真话,也在尝试寻求朱玄迹的理解。而不是一味地不承认,或者反驳。
怎麽说呢?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心省力!
而宁拙这份识时务的样儿,更让朱玄迹相信,眼前的少年还有救,是可以拉拢丶争取过来的。
朱玄迹轻轻一叹:「路都是人走出来的!」
「有的路容易,但是错误的。有的路艰难,却是正确的路。」
「就像是李雷峰,他后半辈子都过得艰难丶清苦,但也正因如此,他才被如此尊重。」
「其实,人人都有一杆称,时刻丈量着他人丶事情。负重前行,为众人抱薪取暖之人,便是散发光的人。」
「你也被这股光照耀过!李雷峰早已为你指明了路。」
宁拙沉默。
示弱丶共情的策略是奏效的。
从朱玄迹的语气丶神情和话语中,他没有听到任何的反感丶厌憎。
但问题仍旧存在。
宁拙并不知道,朱玄迹到底把握了什麽线索,从而如此怀疑他,拉拢他。
这一点很关键,不知道这一点,宁拙在这场机锋中,几乎只能被动防守。
无法主动出击!
「这样下去,绝不是办法。」
「最终,我会被他逼到墙角中去,再无腾挪空间。」
「与其如此,不妨现在就冒些险。」
宁拙已经看到自己落败的结果,暗自咬牙,决定行险一搏。
他开口道:「李雷峰是正道楷模,每当我想起他,都觉得温暖。」
「他让我感觉,这个人间是值得的。」
「然而,这个世间又有多少个李雷峰呢?」
「能被他的光照耀的,又有多少人呢?」
「是,我被照顾过。我是幸运的,但同时也是不幸的。」
「正因为感受到温暖,才会更明白寒冷的痛楚。」
顿了一顿,宁拙看向朱玄迹,双目有神。
「朱大人,人和人是不同的。」
「在我看来,李雷峰和您一样,都是高高在上的,是台面上的人物。不管是真情还是假戏,都是光鲜亮丽。」
「而我终究是台下的。」
「你知道偷吃那些客人剩下的糕点,是什麽滋味吗?」
「你得硬着头皮,忍受鄙夷丶憎恶的目光。你得伸手,从杯盘狼藉的垃圾中挑拣。」
「你会觉得羞耻,这种感受是外人告诉你的,也是你内心深处,屈服于口腹之欲所带来的。」
「我是底层,我从小就是。」
「虽然我姓宁,但我从不觉得我是高贵的。」
「我是卑鄙的。」
「我是贼!」
「我从垃圾中翻检就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