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高帝生前,女皇和高帝确实有过患难真情。但这点情谊不纯粹也不坚固,随着女皇登基,曾经那点温情已全部被猜忌吞噬。充满着利用和反利用的夫妻之情,怎么比得过杨夫人和女皇的母女之情。
魏王和广宁公主的赐婚圣旨很快公告天下,李朝歌听到时,怔了一下,就继续交代任务。她现在明面上在查重明鸟,暗地里已经派人去查武元庆。她怀疑武元庆在贼喊捉贼,他假造了一只重明鸟,后面怕事情暴露,就悄悄将重明鸟杀死,反手栽赃给李怀。只要查出来重明鸟的来源,武元庆那些魍魉把戏将全部现形。
至于武元庆和李常乐的婚事,李朝歌管不了,也不会管。
女皇有意给杨夫人冲喜,婚礼流程安排得很快。武家如愿以偿,得意非凡,而其他人反应都很平淡。女皇就算可以用皇权强压,孝期出嫁也不是什么光鲜事,所以女皇没有大办婚礼。李常乐的婚车很低调地驶入魏王府,和李朝歌当年完婚时的盛况不可同日而语。
洞房夜,宾客散去后,武元庆回到青庐。李常乐虽画着喜庆的新娘妆,脸上表情却冷漠至极。她指向身后一整排美貌宫女,说:“听闻魏王好美色,我特意挑了十二位美姬送给魏王。今夜我身体不便,就让她们侍奉魏王吧。”
李常乐说着要出去,被武元庆拉住:“广宁表妹,你的心意我领了,但是今夜是你我的洞房花烛夜,我岂能冷落你,宠幸其他人?”
“你放手!”
李常乐身边的宫女
见状,想要上前救李常乐,被武元庆冷冷瞪了一眼:“广宁虽然是公主,也是魏王妃。你们还杵在这里,是对赐婚不满吗?”
宫女们哪儿敢。后面那一排宫女左右看看,低头行礼,快步走出去了。
李常乐眼睁睁看着所有人离开青庐,红彤彤的空间里只剩她和武元庆两人。李常乐看着头顶刺眼的红绸,一行泪水慢慢从眼角渗落。
可能是心愿已了,武元庆和李常乐成婚后没多久,杨夫人的病急转直下,眼看熬不过这个冬天了。今日早上侍女们醒来,不住搓手呵气。外面天气冷极了,地上凝着冰霜,一不小心就会滑倒。太阳照在冰晶上,连光都是苍白的。
侍女一边暖手,一边赶紧去杨夫人身边侍奉。但是今天杨夫人早早就醒来了,面色红润,精神头难得的好。侍女们不约而同想起回光返照,她们默默缄口,赶紧去禀报主子。
武孟氏听到杨夫人回光返照,不敢耽误,赶紧派人去宫里和魏王府送信。
女皇登基时,追封自己的父亲为皇帝,封母亲杨氏为太后。但是朝中并不同意,女皇屡次想将武家的祖宗牌位迁到太庙,朝臣都坚决反对,就连杨氏这个太后都没多少人认可。
杨夫人虽然是二嫁,但也是世家出身,十分深明大义,女皇喜欢读书的习惯就是跟杨夫人学来的。当年女皇筹谋立后时,杨夫人没少在宫外出力。如今女皇虽然登基,但根基并不稳固,杨夫人没有被外人的吹捧迷住眼睛,她推辞了太后的尊号,不肯随女皇住到宫里,依然和继子儿媳住在一起。平时清醒时,她也不让人叫她太后,而是叫荣国夫人杨氏。
杨氏、武孟氏都在,武家按理不该分家,但是武元孝和武元庆分别封王,而且武元庆还娶了李常乐,所以兄弟两人分两个府邸住。平时武孟氏留在大儿子府邸照顾杨夫人,偶尔去武元庆府上看小儿子夫妇。
魏王府离梁王府不远,没过一会,武元庆和李常乐来了,之后女皇、李朝歌和顾明恪也来了。
杨夫人的消息送到宫里时,女皇正在上朝,女皇立刻中止朝会,并且要微服出宫。女皇作为皇帝,本来不该轻易离开禁廷,但她执意要来送母亲最后一面,李朝歌只好亲自护送。
杨夫人在病榻前,看到众多孩子齐聚一堂,她的三个女儿,她的继子继媳,她的一众孙子、外孙、外孙女,全守在她跟前。杨夫人再无遗憾,她颤颤巍巍举起手,武元孝立刻握住,问:“祖母,您想说什么?”
杨夫人费力说道:“你们都在,我就放心了。以后我走了,你们要相互帮助,单则易折,众则难摧,只有你们齐心协力,才能发扬武家。”
武孟氏和武元孝夫妻应是,李朝歌垂下头,掩藏在人群中,不应声也不说话。她悄悄扫过周围的人,女皇一脸悲色,卫国夫人拿着帕子擦眼泪,武元孝夫妻作为长子嫡孙跪在杨夫人榻边,一脸家族振兴舍我其谁的姿态。武元庆跪在靠后半步的位置,他身边跟着李常乐,两人中间隔着一条长沟,要不是身上的衣服,很难认出来这两人是新婚夫妻。
李朝歌眼睛无声扫过,突然发现,这一圈中似乎就她一个外人。女皇、卫国夫人、韩国夫人是武家的女儿,武元孝兄弟是武家的香火,而李常乐新晋为武家的儿媳,数来数去,就李朝歌是门外人。
杨夫人交代完子孙后,溘然长逝,孝孙孝媳们围在她身边,立刻开始哭号。
女
皇送走了母亲,精神大受打击。女官连忙侍奉女皇回宫休息,李朝歌跟在后面,最后望了一眼,道:“梁王魏王节哀,但女皇安危不容有失,我先护送女皇回宫,一会再来吊唁外祖母。”
武家没人敢拦着,万一女皇在宫外出事,谁都担当不起。李朝歌离开,顾明恪自然同去,李常乐送女皇到门口,目送着女皇登上御辇,李朝歌和顾明恪并肩跟在后面,一起离开。
唯有她,被留在武家。她作为武家媳妇,侍奉逝去的太婆婆才是她的本分,皇宫已不再是她的家了。
李常乐在门口站了很久。武元孝的妻子徐氏换孝衣回来,看李常乐还站在中门,一动不动望着宫里队伍离去的方向。徐氏很能理解这种心情,她走到李常乐身边,轻声说:“广宁公主,你还在看女皇吗?刚嫁人都这样,我刚出嫁的时候,一想到夫家全是陌生人,而回娘家就是做客,便忍不住蒙在被子里偷偷哭。你和魏王亲上加亲,婆母对你和善,家里也没人敢欺负你,等再过些日子,你就习惯了。”
“习惯?”李常乐讽刺地勾了勾唇角,“同样是公主,她出嫁时举国庆祝,没成婚就有自己的公主府,从不用给婆母请安,也不用给丈夫安排妾室,阖府上下全是她一人说了算。为什么她就不用习惯呢?”
这……徐氏沉默了。这话让她怎么说呢,李朝歌成婚那叫招驸马,顾少卿本就是她中意的,男子尚公主也不能再纳妾,婚后生活可不是由着她来。但李常乐却是嫁给魏王,虽然李常乐也是公主,但武家媳妇这个身份要高于公主,婚后她住在魏王府,自然不能像李朝歌那样随心所欲。
明明是一样的姐妹,婚姻生活却截然不同,难怪李常乐不甘心。
徐氏想到刚才在杨夫人病床前看到的那一幕,心里暗暗叹息。也不怪李常乐意难平,盛元公主和顾少卿年岁相当,俱是一样的年轻貌美,并肩坐在一起美好的如同画卷。而顾少卿本人家世清贵、清冷貌美、手握重权还洁身自好,虽然是被李朝歌强抢的,但相处时看不出一点勉强。而李常乐却是被强行指给武元庆,武元庆首先年纪就比李常乐大了九岁,先前娶过正头娘子,后院妾室好几个,外面还有好些红颜知己。私德差了一大截,若是再算上容貌、身姿、才学、谈吐等,那就差更多了。
武元庆和顾明恪站在一起,就像大型羞辱现场,谁见了都要心态失衡。想到这里徐氏颇为羡慕李朝歌,先前女眷们私底下都说盛元公主不守妇德,竟然干出强抢男人这种事,简直丢女人的脸。但是现在徐氏对比这对姐妹花的命运,发自内心地觉得,李朝歌用摸不着的名声换一个实打实的佳婿,委实太聪明了。
但是这些话徐氏不能说,她低叹一声,用力握了握李常乐的手,道:“人各有命,惦记别人的事只会让自己不痛快。广宁公主,你接下来的日子还长呢,慢慢过就是了。”
“人各有命……”李常乐喃喃,不知为何突然落下泪来,“难道这就是我的命吗?”
徐氏看着面前娇娇弱弱的李常乐,就像看到了自己妹妹一样。她心里怜惜,给李常乐擦干眼泪,也不顾为尊者讳了,劝道:“广宁公主,你已经嫁给魏王了,不要和女皇、魏王对着干,跟着武家,日后未必比别人差。你现在和魏王不冷不热,女皇见了怎么会高兴?你多为自己想想。”
李常乐平静下来,徐氏见李常乐听进去了,松了口气,似叹似吁道:“皇宫那个地方最
是吃人,慢慢的,会把人变成妖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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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孙宇谋反一案查了四个月,顾明恪翻阅了长孙家内外所有书信、藏书、资料,探访了许多证人,最后并未发现长孙宇勾结韩王的痕迹。顾明恪将查案结果汇总成折子,递给女皇,然而许久都没有反应。
女皇似乎很忙,还没有看到这个折子,但李朝歌明白,女皇是对这个结果不满意。后来女皇借故将顾明恪调走,长孙宇谋反案便由其他人接手了。
来俊臣自告奋勇,随着来俊臣介入长孙家的案子,谋反风波如在烧火的房子上浇油,一下子失控了。许多长公主、王爷被牵连,但凡和李元嘉、李冲等人有联系就会被打为逆党,重则抄家斩首,轻则全家流放。
来俊臣的逻辑非常简单,他们收到了韩王的书信,却没有立刻向女皇举报,这不就是暗中支持韩王造反吗?这样的逆贼,还留着他们做什么。
李氏宗室血流成河。女皇大力清算宗室力量,对洛阳中的臣子也没有放过。识趣的留下,不识趣的杀掉,反对她的臣子,越有才干就越危险,应当尽早斩草除根。他们走了,有的是人顶替。
火越烧越大,最后,竟然牵连到裴家。
裴相被弹劾和长孙宇有姻亲,疑似参与谋逆。来俊臣提议把裴家人抓到牢里,一起审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