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宁婉微微低下头,脚底的水雾之中已经没有半点动静,从这大江的岸边,一直延伸到广阔的白江溪之地,同样没有任何动静,安静得像无人的荒野。
那四道庞大的金身纷纷动摇起来,巨大的身躯在黑气之中颤动,仿佛这威严的巨像受了重锤敲击,发出沉闷的痛声,剧烈的破碎声随之响起,仿佛有无数巨石滚落。
“哗啦…”
沙沙的沙石之声混着琉璃破碎之声响动,成了这黑暗天地里唯一的声响,而漆黑的天地之中唯有一处光明,便是信蠹口中的铜雀。
隋观目光奇特,笑出声来:
“竟然连【观星铜雀】都自己准备好了!”
听到这个名字,宁婉双目中闪过一抹不可思议的色彩,突然抬起头来,呆呆地望着魔修口中小巧的铜雀。
隋观终于松开手,静静立着,信蠹的身躯如同一张被揉碎的纸般支离破碎,浓厚的白光荟萃在玉石之上,终于有无穷无尽的云雾,从他身上飘散而出,纷纷扬扬,直往天际而去。
陨落的气象冲天而起,引得阵阵波动,滚滚云气飘忽,在这一片黑暗的渌水之气中显得格外阴柔暗沉,不见神异。
“轰隆!”
沉闷的响声从地脉之中涌起,清亮亮的泉水从脚底下迸发,一时间狂风大起,原本弥漫整片战场的水雾正在以极快的速度向北方推进。
隋观静静立在滚滚的向北冲去的水雾之中,那双邪异的青紫色眸子满意地眯起。
他的身前如同黑暗的大海退潮,露出一寸一寸的赤裸土地,夹杂着的清亮亮的泉水和无穷无尽的、姿态各异的白骨。
大江以北的广阔土地已经了无生机。
这些白骨或手持法器、或跪倒在地,骨质闪动着温润的光,可更多的是远方整个白江溪流域,无数尸骨仍立在土地上,倒映在碎片般的泉水之中。
大欲道这几年从北迁来百万寺佃百姓,数十息之内,已无声息,白骨盈野,泉水波涛。
时刻笼罩在隋观身上的神通光彩也终于散去,熟悉的太虚再度从每个人的视野里浮现而出。
万丈金光也好、重重释土也罢,此刻早已消散无踪,可在场的每一位紫府都呆愣下来,默默的望着太虚。
从来黑暗、寂静的太虚之中,终于有了不同的变化,一抹亮光显露于众人的视野。
此光如同初月,显现出极浅的弧形,上蓝下白,正悬在太虚之中,时而模糊,时而清晰,却牢牢地勾住了众人的眼睛。
这弧光仿佛受了什么压制,忽明忽暗,其余的部分时不时浮现出来,却又极快地黑暗下去,快得仿佛从未出现过,可诸位都是紫府,怎么能看不清!
诸位都能看见密密麻麻的道观与宫阙在光彩之中若隐若现,道道楼台都呈现出皎洁的白色和深沉的灰黑,隐约还能看见密密麻麻的长羽悬挂在屋檐之下,随风舞动。
隋观青紫色的瞳孔之中静静倒映出太虚的一切,低低的笑意从他的唇齿之中飘出:
“名不虚传…真是名不虚传,不愧是宛陵上宗,难极了…元磁之光、并鸺之氛、浮云之气…至今仍不肯入世,不过…只要显露行踪…一切就好办了。”
李周巍握上长戟的五指骤然收紧,心中已然明晰。
‘【宛陵天】’
他的目光静静投向隋观一身青衣的背影,是日的话语再度在耳边浮现:
‘如今,我想过江办一趟事情,也收拾收拾景色。’
‘隋观这话当然不算错…或者说渌水…怎么会是去与落霞争锋的人,隋观从头到尾都是在利用,甚至与观榭早早安排好了…’
早在持画卷而来,不见戚览堰等人,李周巍心中便有预感,又暗暗观察了太虚,明白这场隋观出手的谋算…也不过是把江北这场大戏的最后一节唱罢。
‘所谓留在北岸之人,信蠹是早早安排好的牺牲品,慕容颜、是楼营阁等人,都是意欲除去、敲打之人…’
‘为何当年江北一场场大战,肥沃的土地灵机,从来明言禁令不准破坏地脉灵脉…都以为是为了李乾元转世,可实际上完全反了…哪怕李乾元在江北…都是为了密泛。’
‘镗刀山的一切,早有布局…太元真君说不准也是促成此事的大能之一…祂一人独掌天下兑金,如若门前有一元磁隐患,焉能不除!’
李周巍低头看着脚底的遍野尸骨,默然低眉。
‘奎祈…奎祈是否明白,死前的高呼,是否已得见今日之情境,他宁愿死在镗刀山,是妥协…还是无奈…’
而刺眼的亮光正在太虚中不断游走,倒映在宁婉的眼中,这一瞬,她的心悬了起来,终于明悟。
‘原来如此!’
这一股寒意从她的心肺一直钻到脑海里,这女子犹豫不决起来,双唇颤抖了一下,似乎想要说什么。
可隋观似乎毫无察觉,只静静地立着,欣赏着眼前的一切,很快抬起头来,带着笑观察太虚中的洞天。
天地始终暗沉,宁婉缓缓闭起眼睛来,迟疑了一瞬,声音略有些颤抖:
“大人…白江溪既已安定…汀兰、后绋前辈人在玄妙地界斗法…还请驰援…”
她颤抖的优美声音在风中飘散,隋观却只自顾自地望着太虚,并不应答,不知过了多久,才见他笑着回过头来。
他那张脸上没有什么无情与阴狠之色,从头到尾只有那淡淡的微笑和邪异的蛇蛟之色,道:
“与我何干?”
“轰隆!”
随着一声炸雷般的巨响升起,瓢泼大雨从天而降,一道道雷霆在云层之中回荡,照得宁婉本就苍白的面孔一片雪白。
一片昏沉之中,南方的修士仰望神通,已经试探着迈过江来,一两个踏着清亮亮的水,呆呆地立在无尽的白骨之中,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