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立因为弱小而中立,他们最需要权力,当他们拥有权力之后,就会自己寻找其他人换取好处和名声,慢慢的,中立的人就会变成了他们曾经最讨厌的模样。”
“激进派人数最少,他们需要更多的支持,所以你把名声给他们,让他们获得支持,而后他们自己会走向灭亡。”
“保守派的人数最多,但也是你混吃等死的基石,好处给了他们,你的地位会更加的稳固。”
朱翊镠思索了片刻,立刻摇头说道:“不对啊,这样下去,好处都给了保守派,那所有人不都成了保守派了吗?这是什么平衡之术?”
朱翊镠发现了盲点,这哪里平衡了,保守派实力本身就足够强了,还要给他们好处,他们只会越来越强。
朱翊钧笑着说道:“哈哈哈,恭喜咱的弟弟,你明白了,你讨厌这种分配对不对?讨厌就对了,这不公平,但这世间哪有公平的事儿,其实这就是兼并的根本原因,维持上层统治的稳定性,是混吃等死的第一前提啊!”
“你要学御下之术,你要学混吃等死,不学大道之行,本身这就是一个慢性死亡的过程,只不过这种兼并的跨度长达两三百年。”
“都选择了混吃等死,死后管他洪水滔天。”
朱翊钧笑着笑着,便不再笑了,面色变得怅然若失,靠在椅背上,面色越来越难看,显然是想起了很不愉快的事儿,张居正是个异类,朱翊钧也是个异类,大明的大道之行,在他们走后,必然戛然而止。
真的是让人泄气的现实啊!
所有的努力,到最后都是徒劳,所有的努力,都将付之东流,而后走上既定的宿命。
一场注定要失败的改革,一次徒劳无功的挣扎。
朱翊钧很快就想到了张居正,或许张居正早已经知道了自己必然的结局,但他还是毅然决然的走上了这条路,何为弘毅,此为弘毅也。
朱翊钧很快露出了笑容,他本就不是那种容易意志消沉之人,注定失败又如何?来过,已是足矣。
“这这这,真的是让人唾弃的行径!”朱翊镠狠狠的说道:“如此分配下去,好处都固定死了!稳定倒是稳定了,哥,能不能平衡,激进的也能拿到些好处呢?”
“不行。”朱翊钧坐直了身子,看着朱翊镠颇为确切的说道:“你要混吃等死基本盘就是保守派,当你把好处给激进派时,保守派会杀了你,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十次。”
“这…”朱翊镠幼小年纪的脑袋瓜,终于有些宕机了。
朱翊钧继续说道:“要革故鼎新,不是给激进派好处就行了,那是死路一条,激进派本身就会在激进中逐渐灭亡,要革故鼎新,只有大道之行,术不能成,大道之行是赏罚分明,该给谁就给谁,这太难了。”
“好了,说到具体的问题,你的潞王府问题很简单,因为你的偏爱,某些人既掌控了你的三丈之内,又掌控了你的三丈之外,只需要把权力区分开就是了,你最倚重的那个心腹,训诫一下,把三丈之内交给另外的人。”
“生命总是会找到自己的生存之道。”
“谢谢哥!我明白了!臣弟告退,皇兄继续忙吧!”朱翊镠立刻明白了问题,收获满满的离开了。
朱翊镠偏爱那个叫他起床的宫女,他每天在那个拥有洗面奶的宫女身上起床,过分的偏爱,导致了她的权力过大,她可以欺压任何人,所以宫里才出了问题。
冯保愣在了原地,他觉得莫名的熟悉,这些事似曾相识,因为发生在他自己的身上,此时的冯大伴立刻就明白了,陛下这御下之术,是与生俱来的,不是旁人教的。
“冯大伴,你怎么了?”朱翊钧疑惑的问道。
“没,臣就是想起了当初臣的狷狂,幸好陛下觉得臣还有点用,能狐假虎威,在外廷撕咬大臣,才留了臣的性命,臣心有余悸。”冯保也没有隐瞒的意思,事情已经过去了八年,但他记忆犹新,更不敢诓骗陛下。
陛下真的不好糊弄。
朱翊钧笑了笑说道:“你自己救了你自己的命罢了。”
张宏带着缇帅朱希孝缇骑们清乾清宫时,冯保没有过多的抵抗,而是选择了接受这一结果,哪怕是磕的满头是血,也没有不把皇帝当成皇帝,冯保是自己救了自己,他要是真的要死咬着皇帝三丈之内的权力不放,现在冯保的坟头草也三丈高了。
朱翊钧拿起了手中的海外番国志,思考着文明二字。
摧毁一个文明,从两个角度下手,而且要齐头并进,一个便是身体,一个是精神。
当矿山被殖民者所掌控,土着文明无法进步发展之后,身体会因为朘剥被逐渐削弱,而精神因为文明得不到进步和发展,会逐渐趋同殖民者,最终文明消亡,只留下一些遗迹和残骸,诉说着过往存在的痕迹。
这是何其的不幸。
万历八年十月,深秋的天气突然乍暖了三日,而后立刻开始了大降温,很快一场遍及北方诸省的大暴雪,横行无忌,将整个大明涂抹成了白雪皑皑,冬天如期而至,一场冬雪,让钦天监松了口气,陛下今年不必再去乞雪了。
朱翊钧捧着汤婆子来到了文华殿,君臣见礼之后,开始了廷议。
“臣马自强,愧对陛下环召之恩。”马自强要走了,他的身体真的顶不住了,本来七日前,就该辞恩离朝,乍暖爆冷,让他生了一场病,今日大雪,他身体稍微好了些,就来辞行了。
“朕幼时厌学,业不精,德不成,倒是让大宗伯费心了,朕勉力挽留,奈何大宗伯身体欠安,国事累重,大宗伯此番离朝后,一定要颐养好身体,朕会时常遣大医官前往。”朱翊钧学习的书,《四书直解》、《帝鉴图说》、《史部通鉴》都是马自强印的,而且马自强自朱翊钧立为太子读书开始,就是讲筵学士。
“臣叩谢陛下隆恩。”马自强再行大礼,他站起来,看了一圈文华殿,颇为不舍,但身体已经无法支持他继续为大明效力,为陛下尽忠了。
马自强拖着疲惫的身体离开了,朱翊钧专门安排了车驾为其送别,就停在文华殿外,车驾带着橡胶条密封,不会让寒风吹进车驾内。
“先生,朕其实不想让大宗伯离朝,这人活一口心气,朕实在是怕他这一口心气儿没了,就走了。”朱翊钧面色凝重的说道。
张居正思索了一番说道:“陛下,生老病死,人之常情。”
郭朝宾也快要离朝了,等汪道昆回京之后,他便离去。
“廷议吧。”朱翊钧看向了殿外,车驾向着左顺门驶去时,他才挥了挥手,似是告别,也似是让张居正主持廷议。
“今日廷推礼部尚书。”张居正坐直了身子,礼部尚书管着科举大事,在国初礼部为六部之首,直到嘉靖年间,吏部尚书才称天官。
“先生可有合适人选?”朱翊钧没等别人说话,就问起了张居正,马自强是张居正的人,朱翊钧打断廷议,直接询问张居正,就是要把礼部尚书的位置,继续留给张党,这不是试探,试探是在廷议之前,他当着所有人的面问,就是表态。
都是千年的狐狸了,皇帝什么意思,大家都心知肚明。
很明确,无论外面传的多么离谱,陛下仍然将张居正作为肱骨之臣,视为帝师太傅,重大人事任命,陛下都十分尊重张居正的意见。
“臣无人可荐。”张居正赶忙俯首说道。
张居正并不打算推荐人选,他现在在逐渐交权,把僭越的皇权全都还回去,他一直在做这件事,礼部尚书的人选,他没有做准备。
“嘉靖二十年榜眼、大明会典编纂、前礼部尚书潘晟加太子太保入朝为礼部尚书。”朱翊钧见张居正不肯推荐,直接钦定了一个人选。
潘晟,张居正的座师,礼部尚书涉及到了大明整饬学政的大事,潘晟在嘉靖三十五年为国子监祭酒,因为不肯为道爷写青词,致仕归乡,到了隆庆四年,潘晟成为了礼部尚书,后来因为座下弟子张居正成为了首辅,再次致仕。
潘晟还有一个身份,是冯保的老师,就是冯保在内书房读书时的老师。
“臣荐礼部右侍郎余有丁。”谭纶举荐了浙党的中流砥柱,余有丁,嘉靖四十一年进士,算是不错的人选。
“臣荐刑部右侍郎徐学谟。”王崇古也举荐了一人,这人是嘉靖二十九年进士,虽然是南京人,但他是晋党,当初王崇古在炫宣府大同拒敌时,徐学谟在宣大主持职方主事等事。
三个人选可谓是争执不下,潘晟身份过于特殊了,既是张居正的座师,也是冯保的老师,这回朝了,张党的势力过于膨胀,晋党和浙党都反对这个人选,而余有丁虽然素有贤名,但资历尚浅,恐怕不能服众。
徐学谟方方面面看都合适,唯独不合适的是,他是晋党,徐学谟真的要入文华殿,王崇古得把刑部尚书让出来,他不想让,所以推介的力度不大。
到了明公这个地位,谁是谁的人本身就是个伪命题。
让王崇古把实权让渡给所谓的‘自己人’,那才是对晋党的不负责。
“臣举荐万士和。”海瑞看来看去,选择了开口,这么推介下去,吵吵闹闹也不是个事,海瑞举荐了一个最合适的人。
万士和在吏部坐班,整日管礼部的事儿,还不如让万士和回礼部得了。
“我觉得可以。”王崇古立刻表态,他没什么意见,反正徐学谟入朝,人人反对,还不如顺水推舟,万士和作为帝党,再合适不过了,吏部由张居正亲自兼掌,不会出什么问题。
“我没意见。”谭纶也就是试一试的想法,余有丁资历还是浅薄。
“万太宰以为呢?”张居正询问了起万士和的想法,大家各有各的人,各有各的打算,吵来吵去,也不是个事儿。
万士和左右看了看,笑着说道:“那我就当仁不让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