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钊顺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美男子正在提着毛笔对着宣纸思忖,乃是晋国公主驸马崔惠童。
崔惠童正写得认真,对周围的对话一概不理,蹙眉构思着下笔题了几个字,终于搁下笔,喜道:“诗成!诗成矣!”
他对自己这诗颇为满意,捧起宣纸便高声吟诵。
“一月主人笑几回,相逢相识且衔杯。”
“眼看春色如流水,今日飞花昨日开。”
一诗吟罢,众人纷纷叫好,交口称赞。
杨玉瑶听得颇为高兴,笑吟吟道:“真是好诗,往后看谁还嚼舌根说我们这是俗宴?我们这宴上可也是有好诗的。”
杜五郎觉得这诗也就一般,不由暗自嘀咕,这宴上女的美若天仙、男的俊朗风流,但就是看起来似乎脑子都不太聪明。
“诸君,诸君。”
杨钊是能起哄的,团团抱拳,朗声道:“我今日却是带来这位薛郎君,他的诗可是连南曲名妓都赞不绝口的。”
驸马崔惠童竟颇为豁达,闻言不恼,反而大笑,道:“好,我抛砖引玉,请薛郎君作诗。”
薛白也不推却,态度谦虚向杨玉瑶行了一礼,道:“我不会作诗,只是今日见此欢宴,脑中想起一首词来,是首《浣溪沙》,供虢国夫人一赏。”
“好。”
杨玉瑶向他点点头,捧起酒杯,小抿了一口,便听他念起词来。
“玉碗冰寒滴露华,粉融香雪透轻纱。晚来妆面胜荷花。”
“鬓亸欲迎眉际月,酒红初上脸边霞。一场春梦日西斜。”
只听得前两句时,杨玉瑶已微微一愣,放下了手中的酒杯。
再听得后一句“晚来妆面胜荷花”,她眼睛更亮,大有赞赏之意,素手轻抬,捋了捋鬓边的碎发,低头瞥了眼自己轻纱下的雪白肌肤,嘴角勾起满意的笑容来。
待到下半阙词念罢,她与薛白对视了一眼,却是以手遮面,仿佛害羞了一般。
她根本就不是容易害羞的人。
只是有种奇怪的感觉,觉得眼前不是个腼腆羞涩的小少年,而是个野心勃勃的大男子,她便配合着他羞羞一笑。
“好!”
杨钊听不懂词,反正见了杨玉瑶的神态,便知这词大好。
“好词,这一首词,将虢国夫人写得好美,连我都动心哩!”
驸马崔惠童也点头不已,赞道:“活色生香,确是一首活色生香的小词。”
杨玉瑶愈发欢喜,招手让薛白上前,亲自斟了杯酒递到他手里,笑问道:“小郎子酒量如何?”
薛白接过酒杯,从容应道:“愿陪虢国夫人一醉方休。”
“叫姐姐。”杨玉瑶与他一碰杯,将手中酒一饮而尽,笑吟吟地看着他。
这酒度数不高,于薛白而言不过如水一般,他亦是一饮而尽,脑中思忖着该如何借助虢国夫人之势谋一份平安。
然而下一刻,他却是感到有些头晕,遂摇了摇头,心想道以自己的酒量当不至于,除非……如今这具身体酒量很差。
杨钊先看薛白端酒的神态,便知其酒量不凡,倒没想到,薛白才喝一杯,已有恍惚之态。
他愣了愣,心想自己与薛白喝过酒,不对,那日在惜香小筑,薛白其实只抿了一口。
再想到右相吩咐吉温查薛白身世之事,杨钊已是计上心来。
“来,再喝一杯。”
接连又被杨钊劝了几杯,薛白脸上已泛起酡红之色,显然已醉得不轻。
他原本颇为沉稳,此时反而放开了许多,干脆也不再拘着,反而来者不拒。
“我也与薛郎君喝一杯,作的真是好词。”
“哈哈,今日本是有另一首诗要送虢国夫人,但时间不适合。”薛白红着脸,摆了摆手,道:“时间不适合。”
“哦?”杨玉瑶颇感兴趣,亲自上前扶住薛白,问道:“是何诗?”
薛白摇头晃脑,想了想才吟起来。
“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
“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匀。”
杨玉瑶听了,眼睛一亮,只觉这诗她也很喜欢。
薛白却是真的醉了,站也站不稳,人都半靠在她怀里,她也不恼,反而扶着他踉跄两步,一起在软榻上坐下。
杨钊见差不多了,上前问道:“你是谁?”
“薛白!”薛白突然抬起手往额头上一抵,高声应道:“一二年考入县检,七年基层工作经验,一定会在政法岗位上发光发热……”
杨钊吓了一跳,再仔细问了,听到的依旧是一连串听不懂的词,不由呆愣在了当场,颇觉茫然。
“噗嗤。”
见此情形,杨玉瑶忍不住捂着嘴笑了出来。
她素知堂兄的心性,知道杨钊是有心打探,偏见薛白醉态可掬又一本正经的样子将杨钊唬住,愈发笑得花枝乱颤。
“好了,好了,人都说了是谁了,你还要追问。”
杨玉瑶挥了挥手,赶开杨钊,搂过薛白,轻轻拨弄着他的下巴,眼中满是喜爱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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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白似乎作了场梦。
梦里改换门庭,摆脱了李林甫,让人轻松不少。
但睁开眼,他看到的依旧是杜宅厢房里的梁木,眼中不由泛起些茫然之态。
“醒了?”
有人推门进来。
杜妗负手走到榻边,探过头看了他一眼,带着些意味深长的笑,问道:“你莫非以为自己会在虢国夫人府上?”
“嗯。”薛白揉了揉脑袋,倒也不避讳,坦言道:“若能攀上虢国夫人,当然好。”
杜妗“啧啧”两声,摇了摇头,悠悠道:“也是,人家才是一句话能定杜家生死的权贵。不像我,一个被太子休了的怨妇。”
语气有些羡慕,还有些许酸意。
她这人有点不服输。
薛白随口应道:“放心,太子会后悔的。”
“五郎说,看起来昨夜虢国夫人原是想留你过夜的,但好像是贵妃来了,她只好临时把所有宾客都请走了。”
“贵妃?”
杜妗微微讥笑,道:“可见面首也不是好当的。”
薛白支起身子,缓缓道:“毕竟连杨钊都还要给李林甫做事,何况是我?”
“我们早晚还是得摆脱李林甫。”
薛白压低了些语气,道:“关于我的身份,咸宜公主府指了条错误的路,现在杨钊、吉温被混淆了方向,我们得快些查。”
“你确定?”
“嗯。”
杜妗问道:“为何不敢让杨钊、吉温先查到?”
薛白道:“万一,我与李林甫有仇呢?”
杜妗先是笑着,其后脸色遂渐凝重起来。
她知道,以李林甫仇家之广,这确实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