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然知晓皇帝如此安排的用意。
——是以他与萧照临的暧昧不清的关系为遮掩,再借着陪萧照临斋戒的由头,给了他正大光明离开临阳城的机会。
他便可以趁机脱身,然后在不惊动琅琊王氏的情况下前去吴郡。
不得不说,皇帝的考虑与安排确实更为周全一些。
只是......
谢不为又立刻再道:“那臣该如何与殿下交代?是否要将此中缘由全部告知殿下。”
不想,皇帝又是轻轻一笑,“说与不说皆可,但即使不说,他也不会拦你。”
谢不为略有不解,却也不及再问,便闻皇帝淡叹一声,“朕乏了,退下吧。”
他便只好辞礼离去。
才出紫光殿,周身的暖意便被夹杂着潮意的阴冷风片掠去,令他不自觉连声低咳。
自鄮县归来之后,即使每日都有食补、药补,但他的身体却仍旧大不如前。
最明显的便是,他的身体比之常人与之前,都更加畏寒,即使穿得再厚,只一阵冷风,便能让他咳嗽许久。
而若是下了雨,便更加严重,甚至会有隐隐的疼痛从骨头的缝隙之中不断地渗出,虽不至十分难忍,雨停之后也会立刻好转,但却不免有些难熬。
这般又是咳嗽许久,才勉强止住。
他忍着周身这点隐隐的疼,略略抬眸向檐外看去,果真是下了雨。
可他却并未携带雨具,而未有皇帝吩咐,他也不能劳烦殿外内侍去取。
如此,便干脆裹紧了身上的朝服,准备冲入雨中。
但就在他才踏下殿外石阶之时,身后竟忽然传来了一阵暖意,而他的腰身也被一只有力的臂膀揽住,并就此顺势被半抱着抱回了檐下。
他本想挣扎,却又立刻闻到了那股隐约的血腥气,便下意识只虚虚握住了揽住自己腰身的手。
他正欲开口,但不及萧照临先行抢了白,语有关切,“跑什么,外面正下着雨呢。”
说话间,喷出的温热气息便不免掠过了谢不为白皙的耳垂,也引得其上隐隐泛红。
谢不为无奈一叹,“殿下,先放开吧。”
萧照临手臂却一紧,但几l息之后,还是缓缓放开了谢不为。
谢不为这才站定回身,对上了萧照临一双漆黑的眸,他心下顿生异样,却暂时压下,只对着萧照临稍有一礼,“见过殿下。
”
但不等萧照临反应,又即刻抬首越过萧照临的肩,看向了站在萧照临身后的张叔和......伞。
他再对着张叔牵了牵唇角,略显苍白的面上随即浮出一个淡笑,“不知可否借伞一用?”
张叔自是将目光投向了萧照临。
而萧照临也没说好与不好,稍有一忖后,便侧身拿过了伞,“我带你出宫吧。”
谢不为看着张叔与“落荒而逃”几l无不同的背影,心知这下是拗不过萧照临的。
也想着,干脆将斋戒的事就此说了,倒也省的专程去东宫一趟,便收回了目光,对着萧照临点了点头。
“那就有劳殿下了。”
两人双肩紧靠着漫步于宫道中。
起初,谢不为并不想与萧照临挨得如此近,可初冬的雨实在阴冷,而萧照临身上却散发着不亚于紫光殿内的温热暖意,只一点,便能稍稍驱散从他骨缝中渗出的隐痛。
如此,谢不为便没再刻意抗拒萧照临的靠近。
而当隐痛被暖意渐渐压下,若有若无地血腥味便更加明显。
谢不为话到唇边,还是转了个弯,轻叹着问道:“殿下伤在哪里?怎么没有敷药?”
萧照临显然没有想到谢不为竟知晓他身上有伤,握着伞柄的手有一紧,黑色革制手套映着伞外的天光,隐有微光一闪。
“只是碎瓷擦过了手腕,流了点血,没什么大碍,也用不着敷药。”
其实,谢不为大概能猜到,萧照临应当是一直在紫光殿附近等着他,才没有时间回去处理伤口。
但萧照临既没有直言,他便不想、也不好点破萧照临的心思。
于是,只轻轻“嗯”了一声,便归拢了心思,提及了斋戒之事。
不过,当真如皇帝所说,还不及他说到前去吴郡的具体缘由,萧照临便道:“我与你一起去吴郡。”
他心中那种微妙的异样再生,但又不等他询问,便听得萧照临主动解释道:
“我问过了袁司徒与袁尚书,他们说并未做过此等中饱私囊之事,可那监工和负责采买的小吏却死死攀咬袁尚书不放,那便必定是受了颍川庾氏的指使。”
“而陛下虽让廷尉和御史台再行调查,但廷尉卿乃是庾氏的姻亲,至于御史台......”
萧照临话陡然一顿,像是在斟酌措辞,片刻之后再道:“谢中丞素来只听命于陛下。”
他长眉略蹙,语调微沉,“可这件事,未必没有陛下的意思。”
他抿了抿唇,有些直言不讳,“所以,如果当真是让廷尉与御史台同查,袁氏就算无罪,恐怕也有罪。”
说到此,萧照临忽然顿住了脚步,侧身低头看向了谢不为正半垂着如蝶翼颤动的长睫。
“而我身边又暂无可调遣之人,倒不如趁此机会亲自去吴郡看一看。”
青伞并不大,两人又挨得紧,这样一来,谢不为才略有抬首,额头便撞上了萧照临的下颌。
便是冰凉与火热相撞,两人皆有一颤。
此时,两人已走到了宫门附近的僻静之处,雨也变得极微,只像是漫在空中的银丝,随风飘飘落下。
而宫道青石本已被雨浸透,此刻阴云也散,天光重新亮堂了起来,便照得青石如镜,朦朦胧胧地映出了两道似是交缠着的玄金与赤红的身影。
这般,便霎时点燃了萧照临压抑许久的情感。
他黑眸一暗,青伞直直落下,便已是情难自禁,也再顾不得什么,双臂当即紧紧环住了谢不为,又抬手抚上了谢不为的后颈,将谢不为轻轻压在了自己肩头,沉声低哑。
“卿卿,我也会好好照顾你的。”
谢不为浑身一暖,意识便有松懈,也就没有立即推拒,倒像是任由萧照临将他如此紧紧抱住。
忽有风过,吹得地上的青伞缓缓滚动,但才不过几l圈,竟就撞在了一人的脚下。
来者一双澄澈琉璃眸,比青石更加清晰地映出了两人相拥的姿态,眸中顿有澹澹波澜生。
步履随即踏上了青石,也踏破了其上两人交缠的倒影。
声音不辨喜怒,却沉沉恍若阴云再聚。
“不为,随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