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入水榭,就闻到了孟聿秋身上更为淡雅的桂花之香。
因是孟聿秋在此处站得久了,桂香便沾染其身,甚至压下了孟聿秋身上原本的竹香,倒是有些新鲜。
他站定在孟聿秋身前,佯装不识,歪头谑言:“在下误入此处,不知归路,却不想,竟在此遇到了桂中君。”
孟聿秋略有一怔,旋即笑叹,走近了谢不为,垂首点了点谢不为的鼻尖,言语之中尽是笑意,“鹮郎是装作认不得我吗?”
谢不为皱了皱鼻子,再“哎呀”了一声,拽住了孟聿秋的衣袖,些许细碎桂花便飘然落下,“怀君舅舅怎么这么扫兴,我与你可是不能‘往来’的,要是被旁人知道了可就不妙了。”
他清眸一转,又负手而立,轻咳两声,“但我今日见的可不是怀君舅舅,乃是偶遇的君子,自然便无事了。”
孟聿秋失笑摆首,“岂能如此,旁人可不会识不得我的面容。”
谢不为闻言沉吟片刻,再狡黠一笑,从袖中拿出了一条黑色的发带。
这是因为他近来赋闲在家,有时也懒得让阿北为他梳头,却又耐不住阿北总是催促,便干脆将常用的发带塞到了袖中,好让阿北消停。
他将发带捋顺之后,便绑在了眼上,面前顿时陷入一片漆黑。
但他却丝毫不畏,反而两靥笑涡更深,“我看不到你的面容,自然就不知道你是谁了。俗话说得好,不知者无罪,这般,就算旁人瞧见了,我也能说我不知道今日见了谁。”
这显然是一种诡辩,但孟聿秋却没有反驳的意思,只是在无奈笑叹。
谢不为玩笑开够了,便想让孟聿秋替他摘下发带,但在此时,却听得竹修的声音,“主君,有人在外头候着您。”
谢不为猜不到竹修话中隐去的人是谁,也没有兴趣去猜。
但他知道,孟聿秋身为一国之相、尚书之主,向来公务繁忙,即使是休沐,也多在凤池台中处理各种案牍。
此次好容易偷闲来此与他相见,却也免不了被公务追上门来,而这,也是在谢不为的预料之中的。
故,他便不等孟聿秋开口,就主动道:“怀君舅舅先去忙吧,我就在这里等你。”
孟聿秋捋了捋谢不为鬓边的碎发,“那我帮你摘下发带吧。”
但谢不为却不依,还撅了撅道:“不急在这一时。”
再轻咳一声,半垂下头,面浮绯色,语轻似喃,“摘发带可不能这么随便。”
孟聿秋领会了谢不为话中的暧昧意思,轻笑出声,“好,那就等我回来。”
再扶着谢不为坐到了水榭中的木榻上,又叮嘱了两句,才匆匆离开。
在步履声消失之后,一阵秋风吹来,谢不为竟打了个寒颤。
按理来说,七月的秋风最是舒畅惬意,但因着谢不为本就身体孱虚,即使时常用药温补,可还是免不了比常人更加畏冷畏热,且近来尤其明显。
是故,这秋风对谢不为来说,还是凉意太过。
不过好在孟聿秋自然替他考虑到了这些,临走时还特意将为他准备的大氅放在了榻边。
他便干脆躺了下去,再盖好大氅准备小憩。
反正他现在什么也看不见,还不如再睡一会儿。
在盖着大氅之后,气温才刚好适宜,而这些日子的烦闷忧虑消耗了他不少的精力,夜里睡觉也很不安稳。
但当他闻到大氅上属于孟聿秋的淡淡竹香之后,心里的一切负面情绪竟都消解,困意便
如潮水般涌了上来。
片刻之后,他就睡了过去。
可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惊醒了他。
由于他现在视力受限,嗅觉便格外灵敏。
来者虽未出声,但一身桂香不错,只是比孟聿秋走之前淡了许多,应当是因为外去走了一趟,桂香便自己消散了吧。
他本想起身,可又身体犯懒,索性就这么继续躺着,只对孟聿秋的方向伸出了手。
“怀君舅舅,你抱我起来吧,还是和我一块躺着?”刚睡醒的声音格外的沙哑,也格外多了几分痴缠之意。
但在他话落几息之后,却既没有听见孟聿秋的应答,也没有听见孟聿秋靠近的脚步。
他如远山般的淡眉一颦,以为孟聿秋是还在思索方才处理的公务,便更是放软了声,想要引起孟聿秋的注意:
“怀君舅舅,南郊的路太过颠簸,我身上好酸啊,你来帮我揉揉吧。”
此句实在有些暧昧露骨,从前只要他如此,孟聿秋就一定会过来抱他。
可此时,谢不为却还是没有等到孟聿秋的反应。
而且,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感觉到在他说出这句话后,水榭内的秋风竟更凉了一些。
谢不为语有疑惑,“怀君舅舅,是遇到什么难事了吗?不如和我说说?”
可水榭中的另外一人却依旧保持了沉默,唯闻风过花林的簌簌之声。
像是秋风的凉意渗透进了大氅之中,谢不为只觉背脊一阵发寒,却还是强自镇定。
他慢慢摸索着坐了起来,大氅由此堆落在他的小腹前,他便将手藏在了大氅中,暗暗掐了掐掌心,以保证言语的沉稳,不至于“打草惊蛇”。
“怀君舅舅,是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