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昨夜来给谢不为诊脉的大夫便将温补药材全都送了过来。
这倒是有些出乎谢不为和季慕青的预料,因着这些药材虽不是十分名贵,但也并非寻常伤病所需。
是故,若不是专门采买,莫说是山寨里,就连普通世家中,也未必能常备这些药材。
谢不为眼眸一闪,似是察觉到了什么,在主动和那大夫寒暄后,便问了药材之事。
“这些药材实在珍贵,是不是麻烦了某位兄弟冒险夤夜采买,我受之有愧,今日定要亲自向其道谢。”
许是谢不为的态度十分亲和懂礼,又或是他的样貌也实在让人生不出无端的戒备和敌意,故那大夫表现的倒是乐得与谢不为说上几句话。
“言兄弟言重了,这本是山寨里常备的,你安心将养便好。”
谢不为佯装好奇,“我这病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时好时坏的,一直没好个完全,如此也称得上是久病成医,知晓若非与我是一样的病,便用不到这些药,那寨中可是有人与我一般?”
那大夫闻言稍有犹豫,但见谢不为清眸相凝,满是无辜好奇,心下一颤,也就不再顾虑,“是大当家的女儿,因为一些变故,伤及了身体根本,平日里便也需要这些药温补。”
谢不为面露讶异与惋惜,“大当家如此英雄人物,儿女却也多舛至此吗?”
那大夫这下倒不再多言,只摇头叹息。
谢不为明了这是不好与他道明的意思,便也见好就收,不再纠结这个话题,而是转又提及另一件事。
“我与阿青愧受大当家照拂,如今还要麻烦您亲自照看,实在于心不安,便想着我与阿青旁事做不好,但对医药还略有所了解,也知昨日兄弟们多有受伤,正是需要人包扎煨药的时候,不如您给我和阿青这个机会,让我们也能为寨中尽一些绵薄之力?”
那大夫闻后略作思量,没过多久,便也颔首答应。
谢不为在用过药后,就与季慕青一同跟随那大夫去了黄崖寨内的医堂。
医堂内果真有许多受了伤的寨兵正在等药包扎,谢不为和季慕青也没有多言,在问清大夫需要注意的事项之后,便直接开始为这些寨兵敷药。
其间,谢不为还对这些寨兵多加温言安抚,由此获得了不少人的好感,他们大都愿意与谢不为交谈。
这般,谢不为倒是杂七杂八地对寨中之事了解了不少。
但在正午过后,黄崖寨一当家王迁却突然来到了医堂,先是面容不善地打量了谢不为和季慕青几眼,再将大夫拉至一边耳语了几句,之后便才匆匆离开。
王迁这番行径倒是惹得不少人生了疑惑,但谢不为却大概知晓王迁所来为何。
怕是有人将他和季慕青照料寨兵的事情告诉了王迁甚至是刘一石和刘虎等人。
因他们对他与季慕青还是抱有疑心,便不想让他和季慕青插手很是关键的寨中医药之事,也同样不想他和季慕青能与这些
多在前线打拼的寨兵多有交谈。
如此急匆匆过来,就是为了赶他和季慕青离开医堂。
也果然,在王迁离开后没多久,面露纠结的大夫便将谢不为和季慕青引到了医堂之外,低声道:
“方才一当家告诉我,说你们初来乍到,还算是客人,便不好劳烦你们做此等劳苦之事,你们还是先回去好好休息吧。”
谢不为并没有表露出任何觉察到刘一石等人疑心的想法,而像是当真信了大夫的说辞,甚至面露感动和更加深刻的愧疚和不安。
“一当家好意,真教我与阿青羞惭,可若是在寨中什么也不做,那便是对不起寨中兄弟的辛苦了。也莫说什么客人不客人的,既然已经身处寨中,哪有心安理得当公子的道理,还请您为我和阿青思量,我和阿青能为寨中做些什么小事。”
那大夫听了谢不为这番话,也是觉得十分有道理。
虽说季慕青对大当家和一些兄弟是有救命之恩的,但寨中不分尊卑,人人都要劳作,没道理白白供着养着谢不为和季慕青两人。
且他一人又十分有自觉,懂事也有礼节,倒也让他生出了几分真心实意的认同。
如此,他便思量几番,才道:“那你们便去后山看看吧,那里都是兄弟们的家眷,是在操劳农活、织事,有些活对她们来说确实多有不便,你们可去看看能不能为她们搭上一把手。”
谢不为先是一喜,再是显出几分顾虑,“既是兄弟们的夫人和一些姑娘,那我和阿青过去会不会有所惊扰?”
那大夫倒是笑着摆手,“你们这些读过书的人就是规矩多讲究多,都是在田间地里干活的,哪有什么惊扰不惊扰的。
如今也是夏收的时候,山中虽然良田不多,但也多有农忙,可寨中兄弟实在也无空闲帮忙,只好劳累她们妇人女儿的顶着日头整日劳作,若是你们真能为她们搭上一把手,才是真的帮上了寨中兄弟。”
说到此,还着意看了谢不为一眼,“山中虽比山下凉爽许多,但劳动起来还是难避暑热,你身子孱虚,即使要帮她们做一些农活也不可太过。”
再瞧向了季慕青,咧嘴一笑,“让你这个弟弟多出些力就是了。”
谢不为带着季慕青连连谢过,便随着那大夫的指引到了黄崖寨后山。
也正如那大夫所说,后山多是良田,也多是一些妇人在其中割麦劳作。
但谢不为没有贸然试图加入,而是先寻了田间一老媪,向她道明了他与季慕青的来历和目的,再经过这老媪的首肯之后,才去农仓里拿了农具,跟在老媪身后学着割麦。
这自然引起了田间地头众人的注意,无论是出于对谢不为和季慕青两个生面孔的好奇,还是因谢不为和季慕青过分出众的样貌,都让众人在劳作的同时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
但谢不为和季慕青这两个当事人就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现一般,只埋头专心割麦,什么也不多看与多说。
不过,没过两刻,季慕青就让谢不为停下去阴
凉处休息。
谢不为也知他如今的身体确实受不住在正烈的日头下长时间做农活,便也没有推辞,在与老媪说明之后,就放下农具站在了一边。
但他也没有完全闲着,而是一直注视着季慕青,及时为季慕青擦汗送水,倒惹来那老媪调笑,“你们兄弟的感情倒是比寻常夫妻还要好上许多,黏黏糊糊的,我都要看不过眼了。”
季慕青闻声割麦的动作一滞,握着镰刀木柄的手也一紧。
可谢不为却十分坦然,笑对着那老媪道:“您一语道破,我们兄弟从来相依为命,若不是我这个弟弟一直照顾我,我怕是早就魂归九泉了。只是耽误了他寻一门好亲事,怕未来弟媳知晓了,会埋怨我呢。”
此话一出,附近的妇人女儿皆随之发笑,也像是破了冰一般,逐渐有人大着胆子与谢不为搭话。
起初,只是有人在问谢不为和季慕青的年岁、喜好等表面之事,聊得多了,自然也就避不开他们一人的身世。
谢不为面色便陡然有些黯淡,可也没有隐瞒之意,便将季慕青与刘一石所说的“身世”挑着捡着说了,而这自然又引起众人的怜惜。
但谢不为却又故作释然一笑,“多亏了阿青遇到了大当家,而大当家又如此心善,我们兄弟一人这才有了生路,也才能在此与各位姐姐妹妹闲聊。”
这话在让众人更生怜悯之外,也让她们或多或少联想起了她们自己的身世。
有一直言快语的妇人在叹息过后便道:“谁说不是呢,我与我家那口子,不也是被那些天杀的豪门大户逼得没有活路?也还好是大当家救了我们,让我们能在寨子里重新过日子。”
这妇人之语算是彻底勾起了众人的回忆,她们纷纷开始叙说自己的身世。
也果真没出谢不为和季慕青所料,黄崖寨众人几乎都是被世家迫害过的普通百姓。
他们的身世便是弋阳三世家如何嚣张横行、如何鱼肉乡里、又如何盘剥平民的血泪证据。
谢不为和季慕青越听,面色便越加沉重。
如此到了最后,也不知是谁先叹息的,“莫说是我们了,就连大当家自己也惨得很。”
谢不为立刻警觉,但又状似只是好奇,“大当家如此英雄,也与我们一般被豪门大户欺辱过吗?”
这下是那老媪接的话,面色愁苦,“一石那孩子惨得呦,他从前和我们不一样,我们都是世代的泥腿子,不过是在田间地里讨口吃的。但他却算得上半个富贵人家,自小是读书当官的料子,在他成亲之后,也当真在官衙里讨了个差事。”
她再是一叹,“可谁曾想,那猪狗不如的宋氏公子竟瞧上了他的夫人,便让官衙里的大人将一石调走,再去欺负一石的夫人。那一石夫人也是个性子烈的,抵死不从,最后被活生生逼得上吊死了,等一石回来,就只看到了夫人的棺材。所幸他们的女儿被事先藏到了地窖里,虽受了不小的惊吓,但总归是保住了一条命。
一石哪能咽的下这口气,就去宋氏那里
讨要说法,可却不想,宋氏不仅不认,还要将一石害死,一石得知消息之后,本想与那宋氏公子同归于尽,但念及他的女儿,还是决定活下去,和他村子里几家同样被那些豪门大户欺负过的孩子,占了这横山,建了这黄崖寨。()”